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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瑪納有機文化生活促進會A - 黃芮琪

出走瑪納-永遠的阿里山天氣晴     

  我從未在七月盛夏時節裡,裹著棉被在清冷舒爽的空氣中醒來;也未曾佇立於蟲鳴簇擁的大片農田中,將隨手摘下的玉米、蕃茄直接往嘴裡塞。這是在海拔一千公尺的阿里山上才有的宜人氣候,也是因為有瑪納班員的認真與執著,才能令人感受到這份與土地的親密感。

 

離校出走

  這是大學四年的最後一個夏天了,在高溫來臨之際、在邁入下一個人生階段之前,總覺得該為自己籌畫一份「開拓視野的出走行程」做為成年禮,希望能體驗到校園之外的精采事物,以宣告大學生涯就此圓滿落幕。順著這股「走闖天涯」的興奮情緒,我和癸齡學姐便報名參加「蹲點‧台灣」計畫。然而,這離校出走計畫並不如想像中的瀟灑浪漫,期末作業的煎熬一路尾隨至上山前的最後一刻,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已坐在嘉義火車站旁的候車亭裡了。回想這旅途的開端,我們等著近一小時才一班的上山公車,炎熱天氣使人十分狼狽,唯有腳邊的行李正以擋住行人也無所畏懼的巨大姿態,還保持著勇闖天涯的傲氣。

  發出噗噗引擎聲的小巴士緩緩駛離嘉義市區,喧鬧的車潮隨著道路越漸蜿蜒而沉澱下來,只剩車上破破的喇叭放送著老式台語情歌,很是一種遠離塵囂的慵懶氛圍。夏天的夜晚來得慢,抵達石桌時天空仍是暖黃的色調,但隨著高度而驟降的氣溫卻使人猛然吸近一股沁涼,舟車勞頓的倦意全然消失。

  與瑪納相會的故事,就從這一刻開始了。

 

高山青 澗水藍

  為期半個月的駐點計畫,我們幾乎都在早晨六、七點左右起床,從房間走往廁所梳洗時總能瞥見澄澈的天空,湛藍裡透著些許金光,山間聚落便在朝陽的鼓舞下逐漸甦醒,也使人注入滿滿的活力。長久生活在城市當中,對於清晨的想像往往停留在迷濛的街道與公車站牌,根本連太陽從何處升起也無從觀察,然而在阿里山的短短兩週,卻是我最仔細觀察自然景象、也最為之動心的時刻。

  拿著攝影機拍攝山林農田、伸長麥克風收錄蟲鳴鳥叫時,我經常想起「高山青」這首歌,倒不是因為關注阿里山的少年姑娘有多麼壯碩美麗,而是「高山青、澗水藍」這幾個字在我的腦海中總呈現出相當飽滿的自然色彩,這也是瑪納給我的第一印象。

  蹲點第一天來到理貨場,簡單的長型竹屋相當樸實可愛,屋外的竹林邊圍著矮籬笆,再往外則是足以眺望山谷的小崖,整個理貨場就像是一個半開放的小花園。由於戶外空地是以大塊大塊的石子舖成,藍色小貨車開進來時總會因為顛簸而發出咿咿歐歐的聲音,豎起耳朵的同時也期待著:「這回是蕃茄、萵苣還是鳳梨呢?」一籃籃蔬果帶著原生的翠綠、豔紅交錯排開,閃著寶石般的新鮮光澤。

  指著圓滾飽滿的蕃茄,班員們相互取笑這還稱得上是「『小』蕃茄」嗎?負責種植蕃茄的智偉大哥反駁說:「不行哦!?就同一棵啊!」雖是不以為然的口氣,但神情卻透露出幾分滿意與驕傲,我想,對於瑪納的班員來說,將這些蔬果視為寶石般珍貴,或許並不為過。大哥大姐們對於農作物的真摯與用心,展現的不只是對土地的情感,更是一種「堅持理想、凡事知足」的生命態度。

 

人與土地的完美對話

  「這是什麼玉米嘛,自己長的衣服都穿不下!」智偉大哥一邊理著玉米、一邊抱怨玉米的長相,隨意脫口而出的玩笑話總讓我在一旁笑彎了腰,幽默言談間卻也慢慢體會到原住民與大自然共生的情感與智慧。

  「瑪納有機文化生活促進會」是由阿里山鄒族原住民與輔仁大學育成中心合作成立的有機蔬菜產銷班,為了促進部落經濟與維護土地,三十幾位農友毅然摒棄噴灑農藥的慣行農法,開始投入有機栽種的行列。起步的路走得艱辛,「種三千顆高麗菜只回收一籃」、「蟲都殺不死」的情況時有所聞,然而班員們卻越做越有興趣,在緩慢的經驗累積中堅持、成長,步伐也越漸穩固。

  2009年莫拉克颱風重創阿里山,許多農戶的田地甚至家園都被沖毀,瑪納所受到衝擊可想而知。回憶起這段往事,大家的反應幾乎是一笑置之:「不然能怎麼辦?生活還是要過啊!」孝明大哥當時將搶收下來的鳳梨,一籃一籃地揹著游過曾文溪;智偉大哥更丟出一句「我們沒有興趣當災民」,在風災隔天便開始重整田地。聽著這些故事,一股欽佩之感油然而生,也深深受到這生命的韌性所感動。

  蹲點期間,雖然沒有辦法接觸到所有班員,但在大家的協助之下,我們順利造訪了樂野、達邦、山美和里佳等部落,無論是基於「傳承自父母的土地情」、「為後代打造良好環境」或是「維護水源的使命感」,每個人在介紹農地時總像是在分享自己的秘密基地,對於基地裡的水塘、土壤無一不熟悉,而談起鳳梨、玉米和蘿蔓的生長,更是如數家珍,眼裡盡是欣慰與期盼。

  每到一個地方,都像是見證一次瑪納的標語:「人與土地的完美對話」。

 

城市來的妹妹

  暫離原本的生活軌道衝上阿里山,在大家眼中我是一個「城市來的妹妹」。每拜訪一戶農家,都要做一番自我介紹,而當被問起是「哪裡人」、或被介紹為「台北來的大學生」時,總覺得特別扭捏、趕緊回說:「我是桃園人,在鄉下長大的啦!」急於撇清「台北、城市」,又急於證明自己與大自然相處無礙,我意識到自己在這趟行程中對於「角色定位」的手足無措。對我而言,蹲點的精神在於真正進到在地的故事裡頭、也才能受故事所感動,而學歷、居住地等各式標籤,都可能是種隔閡。

  半個月的時間並不算長,其實我從未調適好該用何種角度來觀察一切,但在與瑪納班員的親切與熱情接待中,相處談天越來越自然,這樣的角色失諧感也就逐漸淡化。「城市來的妹妹」也可以是一個「來自遠方的朋友」,我就這麼釋然地參與其中,從酒席間的笑鬧到農地裡的辛勞,感受著最真誠的快樂與煩惱。

  蹲點結束的那一天,我們默默收拾行李、趕在中午之前坐公車下山,由於無法徒步走到哪一塊農田道別,因此沒機會向大哥大姐們正式道謝、說再見,對此感到有些遺憾。伴著廣播,公車搖搖晃晃地又回到了嘉義市區,回到熟悉的嘈雜與燠熱,而我的行李還是那副巨大姿態,只是多了份滿載而歸的愉悅,以及孝明大哥隨手從田裡拔來、做為餞別禮的兩顆鳳梨。

  回到台北的幾天後,我剖開鳳梨看見那黃澄澄的果肉,阿里山的晴朗與熱情隨即映入腦海,那清甜的滋味就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作者小檔案

黃芮琪
政治大學

黃芮琪,23歲,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目前就讀政大新聞研究所,喜歡睡覺以及步調很慢的生活。另外也喜歡接觸有趣的人事物,因此熱衷於採訪,特別喜歡充滿在地情感的小人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