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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台東卡地布部落 - 朱予安

好吧,我先承認我想旅行的心態有點錯誤。

 

青春是夏天的。因為青春已經被夏天擁有了,所以我無法擁有青春,那麼,擁有青春的唯一辦法就只剩狠狠的跟夏天奮力一搏,讓青春被驚擾,回首看看那麼認真的我。說實在,台北對我已經太甜膩了。儘管我在這個城市裡當過校園記者,做過田野調查,寫過悲傷又憂鬱的歌,我還是覺得自己快蛀牙了。

 

如果我的夢想是當一個詩人,那我應該要走出這種自我中心的世界,因為自私的詩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們應該會像中世紀的女巫一樣被眾人燒死。啊,忘了說,這樣的序言通常是不好懂的,不是我故意要寫成這樣,而是記憶的回溯過程必然會有這樣的氣氛,當然他並不是很明白地指涉我拍紀錄片的任何理由,但他確實是我的一部分,所以這裡的說明就這樣吧。

 

出發之前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包括要拍什麼、應該拍些什麼、要帶大島優子還是前田敦子的寫真集、要跟小太保用怎麼樣的方式相處。小太保是我很重要的夥伴,因為他看起來很兇,內心也很邪惡,所以我稱呼他為小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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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對我來說是很沉重的,因為我想像的那些紀錄片都包括了生老病死、黑暗人格、崩潰掙扎,若沒有這些東西,好像就不足以稱之為紀錄片了。這樣的想法好像很膚淺,不過我確實在去台東之前用這樣的架構在規畫這部片子,該死的情緒化性格,我想這多少也有影響。「那到底會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不管怎麼樣,他應該就會像某個「遠方」一樣吧。搭上火車的瞬間,我彷彿就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時空了。有人說旅行的開頭總是抒情的,或許真的是這樣。

 

很可惜的,這次拍紀錄片的過程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剛到達卡地布的時候,連絡人富霞姐來接待我們,帶著我們東看看西看看,介紹環境,拜會長老,認識我們該認識的各種人。最初的幾個晚上,我和小太保在民宿裡畫著很粗略的架構圖,討論著大概要有哪些畫面,哪些人物很重要。

 

我們最原始的初衷是,積極的融入大家,跟著頭目喝酒、聽長老唱歌、盡量幫助青年們做祭典的準備,但後來才發現,這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難。我立刻陷入了一種沮喪的狀態,嗯,或許說是萬念俱灰的狀態會更好。我好想回家,想立刻就回家。

 

「我覺得大家好像比較喜歡你。」我落寞的縮成一團。

「沒有的事。」

 

每當自我介紹的時候,大家聽到我從台北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都會用一種很,嗯,一種冷漠的口吻應付著。我第一次感受到屬於台北人的原罪,在他們的眼裡,或許我是那種嬌生慣養的都市笨蛋,跟我談什麼都是多餘。其實,我並不喜歡喝酒,力氣也很小,也不太會那種真男人式的搏感情。

 

每次只要一進入那樣的環境,我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反射性的覺得很排斥,覺得每一次的採訪都是鼓起宇宙級的勇氣,每一天都是在勉強自己。我甚至覺得,我的存在很尷尬。還談什麼打開他們的心房,我覺得我自己的心房都鎖閉的徹底。我試著找出原因,每一天,我覺得很累,都認為今天又是一次失敗的拍攝。「你知道嗎?或許是因為我不是『那樣』的男生。」某一天,我跟小太保這樣說著。

 

前期的拍攝狀況真的不是很好。說是我們的能力不足或許也對,卡地布的人們對我們非常有戒心,我們站在那裏拍攝個老半天,一點都沒有捕捉到有用的鏡頭。當我們試圖與他們拉近關係,主動上前聊天或是問一些問題,得到的回應常常是非常冷漠的,讓我們很挫折。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是因為烈日當空,當他們在那邊努力工作的時候,我們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什麼都要拍的模樣讓他們感到厭惡吧。或許,加入他們,一切會好許多。

 

但這時候另一個弔詭的問題又出現了,我們的團隊只有兩個人,若是任何一個人下去工作,勢必會耽誤拍攝進度,而且在拍攝的那個人會顯得更尷尬。而且像我這種小嫩咖,什麼都搬不動,只是徒增笑料。

 

好像這些都是在抱怨卡地布的人很壞,但是,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是我自己太差勁了。「到底做了多少功課?」、「有真心想要了解他們嗎?」、「該不會在懷念台北那種舒服的無菌生活吧?」我不斷的在這段時間質疑自己,邊跟著祭典的活動跑,邊調適自己的情緒。

 

雖然也曾經在某個晚上打電話給朋友大哭過,但很多時候,只要跟小太保兩個人一起去便利商店買個消夜,上民宿的頂樓吹吹風聊聊天,一切就會好過許多。卡地布的星星很漂亮,天空也好大,儘管只是騎著單車在附近不斷的兜圈子,心情好像就會變得比較好。比起台北,卡地布才是真正屬於夏天的。好可惡,夏天奪走了好多美好的東西。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說話?」我終於很認真的問了。

「沒有,我只是想要有獨處的時間。」小太保拆了包波卡丟了過來。

 

「可是我覺得你好像很不想跟我說話。」

「因為你有時候也不說話在那邊耍憂鬱我覺得很煩。」

 

因為拍攝的過程真的太累,負面的情緒在我和小太保之間發酵的很快。如果說我是憂鬱少年,那小太保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孤僻少年,如果當兩個人都各自陷入憂鬱或孤僻的狀態,那通常氣氛就不是太好。還好,卡地布不是一個適合藏心事的地方,所以通常都會有一方先忍不住說出來,然後,稍微發呆一下,負面的能量就會被抵消。

 

可能還有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兩個的本質也都是開朗少年的關係吧。我很喜歡和小太保一起拍攝,雖然他大多時候對我很壞,但其實大多時候他也對我很好。很多時刻裡,那種一起解決困難,並肩作戰的感覺,讓我又有勇氣面對一些事情。好吧,今天一定要再加油!我洗臉的時候都會這麼想。

 

進入中後期,也就是祭典開始後,拍攝也真的順利許多。一方面是因為我們自己也習慣和卡地布男人的相處模式,我們之間也協調出工作默契,還有很多亂叫我們什麼「羅志祥」、「瓜哥憲哥」之類的可愛達古範小朋友在身邊繞來繞去,慢慢的,我們也和這些青年們交換了心。

 

至少,當我們踏進巴拉冠的時候,不會是一種很突兀的感覺,一起吃飯的時候有哥哥們會招呼,楊展在早餐店看到我們會有元氣的說早安,冠傑哥還會買紅茶請我們喝。更重要的,我想謝謝一直在保護我們的宗哥。因為卡地布的頭目們對於很多的儀式或習俗有很多堅持的地方,但因為宗哥,我們得以進入拍攝。曾有個部落青年跑來請我們喝啤酒,笑著說:「第一次有人可以那麼近的拍巴拉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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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後的最後,我是抱持著許許多多溫暖的東西完成了這支紀錄片。雖然我曾經很懷疑,到底以我們這樣的狀態和限制,拍出來的東西是不是會辜負他們的期待?但後來我剪完片子之後就有些釋懷了,因為不管怎麼樣,卡地布青年的「真實」確實是在裡頭的,那些炙熱的東西也都還在。

 

紀錄片對創作者來說,或許也具有某種療癒的效果,生命中的某些時刻,會不自覺的和你所記錄的一切相互輝映著。宗哥曾經跟我們說:「哪一天,你們不紀錄這些了,單純的回來看看這些哥哥弟弟們,記得他們努力工作的樣子,這樣就夠了。」宗哥說的話總是讓我熱淚盈眶,他是一個這麼愛部落的人,這份愛,我也會永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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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在幹嘛啦!」小太保怒斥著我。

「沒有嘛,就覺得很想哭嘛,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這裡了... …」

「那你要不要上火車再哭!我們趕不上了!!!!」

 

再見了,卡地布,謝謝你們帶給我的一切。即便我回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也跟你們借一點巴拉冠的火,讓我可以抬頭挺胸的走下去,好嗎?

作者小檔案

朱予安
政治大學

目前為國立政治大學廣播電視研究所學生,喜歡寫詩和畫漫畫,個性有點天然呆,但本質上是惡魔之子,很危險。生性憂鬱但有點可愛不會很煩,意外地報名了蹲點活動,2011年的7月,成了難忘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