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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故事:宜蘭東岳社區 - 陳家倫

 

曾經那最遙遠的距離─人生第十七個暑假的那場失戀。

 

翻開地圖,宜蘭、台南一個在台灣東北,一個在西南,對自小生長於台南的我而言,宜蘭跟芝加哥一樣遠,是我連做夢都不會夢見的地方,對宜蘭的想像可說是空乏的很可憐,只能透過課本上的圖片及文字敘述去想像宜蘭和宜蘭人會是什麼樣子,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教育的確是擴大了人想像的疆界,自那一天起我得記住宜蘭頭城在中元節會搶孤、冬天幾乎都在下雨、旁邊有一座雪山山脈,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相較我的故鄉台南以其人文歷史聞名、花東地區以其秀麗山水懾人,台北以其都會繁華醉人。介於東與北的曖昧地帶,和古都台南隔著最遙遠的距離的宜蘭,在各方面自是粉黛無顏色,在我心裡的形象也是曖昧得可以,就像無限放大的光圈成像後什麼都糊成一片,直至人生的第23個年頭,學生時代的第17個暑假,我才終於得以用最適切的距離及優化過的映像技術前往那曾經最遙遠的距離─宜蘭。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宜蘭縣南澳鄉東岳村,怎麼會在東澳車站下車?」在售票大廳一臉狐疑的看著同行的夥伴,但也說明了南澳鄉在行政區域劃分上的複雜性。到達羅東車站時往東澳的電車已離去,而下一班經過東澳的火車還得等上一個多小時,急性子的我二話不說立刻走出去攔計程車,說明了自己的目的地後,司機大哥一句:「東澳!有沒有說錯啊?從這邊過去計程車費至少要八百元耶,你去搭火車就好啦」,這一番話引起我對東澳的好奇,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竟令唯利是圖的計程車司機聞之色變,有客人上門不是能開多遠就多遠嗎,怎麼會拒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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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澳車站的正前方就有一座飛魚的雕像,我踏出車站的的一個想法是,這裡又不是蘭嶼,何時盛產飛魚,有沒有搞錯啊;一到下榻處,前來接待我們的漢帆帶我們繞社區一周,邊介紹附近有趣的景點─「冷泉」,我又想,冷泉不是在蘇澳嗎,又搞錯了嗎?這個社區怎麼會到處都在仿冒,還是已進入到後現代拼貼、不知所云的境界?說真的我對東岳村第一印象下的註解是相當不客氣的。

 

初入一個新的環境,一切都還在適應,每天的生活作息以早、中、晚來分大概就是:早上─六點起床游泳接著吃早餐、到海邊或山上晃晃;中午─午餐後睡覺,睡醒泡湧泉;晚上─吃晚餐後慢慢散步回家接著看電視之後洗澡睡覺。多麼充實的一天,多麼健康的生活,這一切還真是前所未有,日子雖然開心但總覺得自己活像個觀光客,這一次的目的是要來「蹲」點,怎麼我一直都「站」著。

 

那是在東岳的第四個晚上,漢聲帶我們到他家山上用餐,餐桌上坐著漢爸爸、漢媽媽、漢帆、漢聲;盤子裡的菜有蝸牛、韭菜炒豆乾、煎牛肉片、另外一盤吃不出是什麼東西,還有一鍋蔬菜湯,這是頓道地的不得了的晚餐,手中捧著漢家的碗,大口扒著漢媽媽煮的飯,家的形象開始這樣建立起來,是一種移情作用令我深感圍繞餐桌坐著的這群人在我的生命裡相當重要,我期待跟他們產生鍊結,並創造一段很深刻的回憶。那天過後,我的情感開始產生質變,到了最後在漢家掃地、洗碗、搬東西都展露出一副捨我其誰的大女人氣態,因為漢媽媽已經不會再跟我搶這些事做。

 

古有云:「愛屋及烏」,在愛上這個家之後我對這個社區的印象也有了革命性的轉變,我漸漸注意到社區裡的每一張迎面而來的笑顏,並不吝張開血盆大口還以微笑,不管是小孩、年輕人、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只要你手一招,對方就會立即向你問好並聊上幾句,某天夜晚為了使用無線網路跟朋友聊MSN,就抱著筆電跑到社區發展協會的騎樓下坐著忍受蚊子叮咬,對面的居民看我邊打電腦邊打蚊子忙的不可開交,便對我大喊:「要不要來我家坐著用,這邊也收得到網路喔」在東岳村每一個私人角落都是情感的公共領域,就這樣一群小孩圍在我身邊看我打電腦,還不時覆誦我打出來的每個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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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可親的社區,憑什麼敢讓人那麼靠近?環顧東岳村乾淨的街道、保養得宜的公共建設、家家戶戶門口五顏六色的花台、琳瑯滿目的社區活動,正如知名保養品廣告那句slogan─你在看我嗎?你可以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我想就是因為一切都那麼完美無瑕進而散發出來的自信,這群可愛的居民當然是社區所擁有的文化資本,但村長謝昌國所帶領的「東岳社區發展協會」以及「多必優協會」在地方行政、及社造上的運籌帷幄才讓這些資本可以不斷投資再生產進而帶來更多價值。

 

每天早上在協會上班的居民到協會簽到後便開始打掃社區、整理花木、維護湧泉清潔、老人健康訪視、至遊客中心販售茶點、修繕公設等業務一直忙到下班前;颱風來前村長開著車將村子巡了一遍又一遍,颱風一走就開著貨車將倒掉的路樹、路面散落的大型垃圾通通搬去丟掉,貨車就這樣來來回回開了十幾趟;總幹事漢聲整天窩在辦公室裡為了爭取更多經費而埋頭寫企畫、不停標案。

 

《論語‧顏淵》中寫到,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東岳社區裡的每一個人忠於自己的角色且無一不克盡其職,在古聖先賢的眼裡這樣的一套規矩是治國之道,已遠遠超乎治理社區的規模。

 

然而十五天的蹲點也將告一段落,在車站跟漢帆以及加油站站長揮手道別結束了這次東岳行,回到台北的那天夜晚即使很疲憊但我卻睡不著,一直覺得還有好多情感沒釋放完,卻又苦無宣洩之處,就這樣悶到隔天晚上我在寢室放聲大哭,似乎明白自己終究也只能是個過客,最終還是得回到人人口中所謂的現實,彷彿只有被那些開不完的會、讀不完的文獻、繁雜的行政工作、莫名的人際紛擾圍繞才是功成名就唯一之道,正因如此我該大力擁抱這一切不情願還要常存感恩的心,儘管我是可能不是很快樂。

 

而說再見後的再見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機率會是遙遙無期,就連我自己也沒料到去年八月跟母親揮手道別後的這一年我只回家四次,一想到自己在東澳車站外的那聲再見即將淪為罐頭用詞我哭得更大聲了,因為我把再見這句話當成承諾,從來都不想隨便說說。

 

到底好成就、高社會地位、尊稱頭銜該如何定義,如果我們選擇在相對不起眼的地方將自己的精神、體力全部show hand會被人說是莽夫還是聖人?怪就怪這世界沒有一套普世標準,一樣的行為價值都存在兩套極端的論述,康莊大道於是開始變得難行窒礙,我決定用超人意志繼續披荊斬棘,因為我明白當你真正愛上一件事情之後,你是絕不會甘於只是個隔岸觀火的人。

 

大哭完畢,我抱著一包鹽酥雞在校園的搖椅上晃來晃去,望著自己每天進出的新聞館,我開始懷疑講求有所本、要求嚴謹的學術論文是否承載得了我那沒來由就過剩的情感,如果沒辦法,那我該怎麼辦?那麼創作吧,盡情的把我的感情投注在作品中,酣暢的用文字、影像表達會不會是一個解法?我是個極度濫情的女子,這種個性似乎註定在未來千千百百個與其他生命交會的過程中我都僅能是一個過客罷了,那沒關係雖然我只能有一個自己,但作品卻是可以無窮無盡的,散落在作品中的是無數個化成小屑屑的我,我決定讓屑屑我去擁抱更多值得的故事。

 

這是一場我與東岳村電光火石的夏日之戀,而我是失戀了,但卻也更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適合什麼樣的人,該走什麼樣的路,讓我一定要大聲的說,這一刻是那麼的沉痛卻也那麼的重要,因一切將越來越清晰。

 

作者小檔案

陳家倫
政治大學

國立政治大學新聞學研究所碩士班,

是走路的人,也喜歡聽人說話。

目前不定期出外訪查,尋找新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