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點日誌 - 花蓮福音部落 - 蹲點後,踏出舒適圈後
蹲點之前,每個人都告訴你會學到東西、告訴你你要前去的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我當然能理解,做每件事都有收獲的道理誰不知道呢?可是我的理解也就只到這裡而已,沒有想過到底這一切會是如何發生、又具有什麼樣的價值,直到我開始接收到貨真價實的思想衝擊。
這十五天,我接收到最大的衝擊就是發現,其實在台灣,我們的社會制度,的確是從漢人的角度出發的,而這到底又對原住民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至少在地名、領袖、假期這三件小事上,我體會到了許多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他們,其實並不是如此。
一、地名
福音部落位於花蓮萬麗里,而聯絡人邦文老師雖然是漢人,但是出於對部落的熱愛,對於此地的各項參與非常熱心,對於部落的了解也不輸真正的道地人。記得剛到部落時,我問邦文老師:「萬麗是什麼意思呢?」原本期待會聽到一些厲害的故事,但這竟然成為這十五天來我唯一問倒邦文老師的問題。老師想了想說他還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政府劃分行政區域方便,因此安下了這個地名,但是對於當地的文化,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十五天中,當我們問部落裡的老人、成人與小孩他們是哪裡人時,每個人總是帶著驕傲的回答:「我是福音人!」如果再進一步詢問萬麗這個名稱,他們總會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感覺。對於我們而言,「成功」、「中正」、「重慶」
這樣的地名非常常見,也有一定的歷史典故,可是為什麼用原住民母語而取名的路名這麼少呢?為什麼他們的家有自己的名字,我們卻要用他們一個對他們而言沒有感情的詞彙取代呢?
二、領袖
在部落裡,最高的領袖當然是頭目,但政府並不承認頭目的地位,要求部落仍要選出里長,但對於年紀較大的頭目而言,他也許是不願意擔任這個職位的。我們訪問福音的里長時,他告訴我們在這裡,由於他和部落的頭目相當熟稔,也相當尊敬這些長輩,甚至也是頭目推舉他出來參選里長,因此部落事務他會與頭目討論,也會以頭目的意見為重,所以沒有出現衝突。不過,若出現不那麼順利的狀況,那政府硬要部落選里長的行為,就等於在一個地方會同時有兩位領袖,這其實是一件很怪的事情,對於權力的劃分也會不太清楚,相當不方便。
三、假期
部落的小孩是我們紀錄片的主角。由於人口外移,部落只剩下老人和小孩,這裡有許多隔代教養的家庭。少了父母的陪伴,在寧靜的村子裡,孩子們常常覺得孤單,因此他們特別期待一年一度的豐年祭,在那個時候,父母可能會請假回家、親戚也可能會回來。對原住民而言,豐年祭的意義,就等於我們漢人的新年。不過,他們卻沒辦法在自己的新年名正言順的放假,回鄉同聚。
雖然政府有專為原住民設的豐年祭假這個名目,但隨著工作越來越困難,生活越來越不易,越來越多族人沒辦法在豐年祭的時候回來,也因為經濟壓力,實在無法請假,使這個政策形同虛設。豐年祭的第一天,我的確感受到村子漸漸開始有了生氣,原本安靜的村莊,隨著返鄉的族人車子漸漸湧入,越來越熱鬧,而在第二天晚上,跳舞的圈圈圍住了整個聚會所。「好多人啊!」連我都感染了這個氣息,興奮的和小朋友們說。「這才不算什麼呢!老師,以前跳舞的人群,可以越過這個山頭,包圍住整座山,那個時候,全世界都聽的到我們唱歌。」「現在這樣已經很少了!」「而且他們很快就會回去了。」沒錯,在豐年祭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後一天,人就立刻少了一點,舞蹈圈圈又縮的更小了。「老師,到底為什麼新年要放假呢?豐年祭才是我們的新年啊!」我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在當下,看著他們的表情,突然有點想哭。
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我直到來了這裡,才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與我不同的世界」,之前課本說的、從別人聽來的,都只是紙上談兵而已。我不是專家,在這十五天,我也沒有實際的去調查也許政府執行這些政策,是否有考慮到這些問題,是否是審慎思考後座的決定。但是事實就是,隨著這些政策,部落裡的傳統一點一點的在流失,而現在這裡的人還會思考,還會比較,還會想為什麼要這樣。會不會五年、十年、二十年過後,政策所建立、所引導的新生活方式,成了理所當然的習慣,在那個時候,原住民這個詞彙,會不會和其他歷史名詞一樣,走進了我們的課本,卻消失在我們的生活。而台灣以及住在這塊土地上的我們,又會在追求所謂「更好未來」的路上,損失多少本來我們就擁有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