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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日誌 - 臺東縣南迴健康促進關懷服務協會 - 台灣境內的平行國度 - 台東縣土坂部落

 

台東縣土坂村是我們這次蹲點的地方,這裡的天空幾乎沒有雲,很熱,但心靈上是寧靜的,舒服的,被療癒的。部落裡,vuvu(排灣族對長輩的尊稱)和小孩們聊天嬉鬧的歌聲,幾乎佔據了整個部落,其餘的,是風和寂靜,還有每天下午出現的豆花卡車叫賣聲。

 

 

南迴健康促進關懷服務協會-方舟教室的成立

「我十二年前就回到部落行醫嘛,我一直在做專注在醫療的工作上,但是我發現部落方面不是醫療就可以解決,特別是民眾需要。我覺得我真的體驗到民眾需要的是健康而不是醫療,那健康是什麼?健康是身體的、心靈的、社會的安定狀態,而不是使身體沒有疾病而已。所以三年前我決定脫下白袍,走出診間,到部落的居民家中去真正了解他們的需要。三年前我成立一個協會(南迴健康促進關懷服務協會)。」

由同為土坂人的徐超斌醫師帶領所成立的協會至今近三年了,對於這樣的情形,同樣是生長在偏鄉的我們兩人感同身受。所有的偏鄉都一樣,年輕人都在都市工作,這裡就只剩下老人與小孩。那麼,老人需要的是陪伴和關懷,小孩子需要的就是教育,因為教育是唯一能夠扭轉這些小孩子命運的一條路。也因此,徐醫師在協會成立之後的第一個工作室叫做「方舟教室」。蹲點到現在,我們看到部落有九成的孩子都是隔代教養,有一些是單親家庭,父母都在都市工作,這樣的情況下產生的是什麼?阿公阿嬤上山種田,把努力掙來的錢都給了小孩,可能某種程度上是想彌補孩子們,把身上的錢都給他們,讓他們吃得飽,因為接續下來的小孩子的教育,阿公阿嬤怎麼懂呢?然而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是,這些孩子把錢存下來,正餐可能只是一罐飲料、一杯可樂,如果你問他,他會跟你說我吃飽了,但你也不知道他吃了些什麼,省下來的錢變成玩具,或是打網咖的費用。在我們一開始來的時候,小孩子們一直跟老師要題目的解答,他們說知道解答後再倒算回去,但是他們卻還是不知道,這是我們想要給他們的能力,沒有人可以給他們解答,跟他們的未來一樣。

成立了方舟教室,小朋友在放學之後,有個地方可以讓他們唸書寫作業,還有老師可以課後輔導,解決課業上的問題,給予孩子們關心,不至於讓他們跟都市差得太遠,雖然說不可能變得一模一樣。都市的教育有爸媽,有補習班,甚至家教,這裡完全沒有這樣的條件,所以透過了方舟教室來解決這樣的問題。有些外界的人可能覺得,所以想要把這裡的孩子變得跟都市一樣嗎?這裡的孩子可以發展屬於他們自己的特色才能吧?但是現在的社會, 似乎不會讓沒有這些基礎教育的人立足,他們的眼神望向未來是不知道,未來又能夠做什麼。你要他們打翻整個世界潮流讓大眾來肯定他們的才華嗎?這對整個部落來說,更是難上加難,因此他們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跟上都市人的腳步,讓自己能夠跟大家站在一起。因為都市,使他們兩者(教育與特色長才)都無法兼得;而有了基礎,這些孩子慢慢得到了自信心,敢在人群表現自己的專才。課業只是讓這些小朋友恢復跟外面小孩競爭的一個力量而已,最重要的是讓他們學習傳統文化,這也是方舟教室的特點。

「特別是對我們原住民部落的小朋友來說,你們的漢文化帶來衝擊,是一個洪流,讓我們對我們自我認同產生錯亂,讓我們跟不上你們,因為我們學習你們漢文,學習你們語言文字,從你們教育體現去了解你們要做給小孩子教育是什麼。然後未來全球化,對我們部落的孩子更是一個海嘯,所以我希望打造一個方舟,帶領這些小孩子航向希望跟未來。」

因為貧窮是一個惡性循環,唯有靠教育才能扭轉他們的命運。

 

 

排灣族浪漫的觀念

        原住民的領袖,也就是頭目,在我們的想像中是英勇剛毅的成年男子,由家族中最年長的男性繼承這個位置,殊不知是自己被舊教條給框住了。部落的觀念正是都市在努力追求的:第一個出生的孩子,無論男女,即繼承頭目-性別平等。這讓我們滿驚訝的,因為平常的生活好像還是沒辦法把位置跟性別分開,覺得他們像一個在台灣境內的自治區,一直保有自己部落的規則,而都市經過了多久,近來才開始推動性別平等,一個土坂部落本來就沒有的問題。雖然說,世襲繼承頭目並非真正階級平等,但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幾天過後,我們察覺部落裡有不少男生想成為女生,也就是我們為他們冠上的稱號-性別認同障礙。這樣的情況,這幾年來我們在都市裡也是不少見,可是嚴格的大眾都會多少形容他們娘炮,gay,甚至以噁心這個詞語說明自己對他們的反感,所以我們一開始其實不太敢碰觸察覺到的這件事情,直到小朋友們自己提起。一起吃飯時,其中小朋友跟我們提到一個想當女生的男生,「他想當女生啊,他有跟我們說,然後他的爸爸媽媽也沒有反對。」這讓我們更是震撼了!在協會回顧展中,孩子們可以選擇他們自己喜歡的舞蹈表演方式,像是男生穿高跟鞋跳舞,展現自己眼中的力與美。就我們看來,這件事對他們而言,是順其自然的,不過他們當然也不是鼓勵,只是發生了,就這樣子了。

想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形容這邊一直以來的民俗風情,形容他們對待跟自己不同的事情的態度,但這個是什麼詞啊?就是「愛」這件事吧,這個是沒有框架的。

 

 

我們得到了20個幸福

蹲點的第五天,我們訪問了八個孩子、十個大人,聽到了18個「我很幸福」,再加上我們兩人,得到了20個「我很幸福」。別以為這是一個很簡單或很表面的問題,這個問題對於大多數人而言,總覺得還有事業、經濟、情感等需要考慮的地方。

「常常有人問我說這個部落需要什麼,我 一直就覺得部落最需要的還是一個關心。給再多的金錢、再多的資源,如果他們沒有好好運用的話,其實都是浪費。你要深入的去了解,你才知道他們真正需要什麼。那我發現孩子們真正需要的是被關心、被照顧。」土坂方舟教室的督導張凱雁說。這些在部落的孩子都叫他「鄭媽」,鄭媽也被拿來當玩笑的稱著「正嗎?正嗎?」,鄭媽也幽默的一應一答,「很正!很正!」。鄭媽在方舟一成立的時候,就陪著這些孩子們一起長大,也因為他們都鄭媽鄭媽的叫著,更是有媽媽的感覺,而鄭媽也是都把大家當做自己的孩子在對待。

方舟孩子們因為徐醫師的關係經常能受邀到其他地區表演,老師們也都願意帶孩子出去看外面的世界,希望他們能從自己的眼睛以不同的角度看到更多不同的風景樣貌。鄭媽說這是一種互惠的交流,當土坂的孩子出去時,他們能接收到外界異於部落的人事物,而都市的小朋友看到他們的天真,也能想想找回自己純樸的心。正因為他們純真,他們感覺的到幸福。但也並非都沒遇到困難,方舟孩子跟其他同齡孩子一樣,有時無法真的深入體會老師們的苦心,讓老師感到內疚及困擾;在讀書方面,當然希望孩子能多學,才不會將來跟都市小朋友落差太大,但其實無法讓他們真正了解外面實際競爭的狀況及讀書風氣,孩子們不接受,老師似乎也毫無辦法。這是他們正在努力的事情。

 

 

立志成為祭司 「因為我想要,我不想要我們的文化遺失」

頭目以前在排灣族部落的權威是相當大的,位置對等於漢文化的皇帝、現在的總統,我們跟vuvu聊天時他們還提到,「我們還要抬(頭目)欸!在路上看到都不敢面對他,還要遮眼睛餒!但是日本來了以後,就逐漸的,日本的警察替代了頭目。日本很聰明啊,利用政治,就是,你日本人去當警察到土坂村,但是你要想辦法勾引頭目做你的太太,這樣啊,日本人會有這個指示啊,像我那個表姐(包頭目)是日本的孩子啊。」的確,我們也能明顯地在部落裡看到被日本統治的痕跡,尤其是家門前的石柱。

其實我們也很清楚,因為科技一直在創新,新的元素物質一直進入所有人的生活,無孔不入,都市在更新,傳統文化也必定在流失。回部落到方舟當老師的年輕人說,「你的傳統不可能永遠保持不變,我是希望他不要變,但是怎麼可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現在小孩子要打網咖,來方舟帶手機、帶平板,外界也會捐贈我們電腦平板,我們也不能不讓他們使用,因為時代在變。……去把一些傳統東西帶給小朋友,希望他們在這麼小的時候就能接觸,有很深的印象。學校跟方舟在傳統上儘量有連結。」部落裡的vuvu也表示他們非常惶恐,因為現在年輕人沒有人想理會了,而目前土坂最大的祭典是五年祭(五年豐收祭典),會用很長的竹子刺福球,希望年輕人都能回來一起慶祝這個盛會,因為這個節日從沒有停止也沒有被消滅過。至於是從多早開始呢?vuvu說,「我們講的古代我們不曉得怎麼講,因為我們沒有那個日曆,沒有什麼以前哪!反正老人家講說,以前以前,過去過去,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而土坂因為時代變遷,部落裡現在有三個頭目,分別是古頭目、包頭目、陳頭目,他們都有自己的祭司、巫師。其中,我們訪問了即將繼承祭司的陳頭目的孫子-林陳湘瑜。湘瑜現在是即將升國三的學生,在家排行老二,從國小三年級就決心要成為祭司和巫師(註:祭司與巫師職位可分為兩人或是歸於同一人,陳頭目家族為祭司與巫師同一人),也開始學習各種祭典儀式和經文。至於湘瑜會有兩個姓氏是因為家人覺得,湘瑜的爸爸不算是被招贅到陳家,媽媽也不算是嫁去林家,因此冠上了兩人的姓氏。

「自願的,因為我想要,我不想要我們的文化遺失,所以我跟我家人說我要自己學,然後我家人也同意。就像現在年輕人都在外面,所以都遺失文化,我不想要我把文化遺失掉,所以我覺得我應該還要回來工作。」現在家裡有祭典或儀式的時候,湘瑜就會跟在老師(現在的祭司)旁邊,做他的助手,也跟著學習。祭司念經文,湘瑜負責儀式上的動作當做練習。當然,繼承祭司也需要付出自己的時間、自由,湘瑜說,不是不能做什麼事,但在這個階段必須要專注於傳承祭司這件事上,所以不適合。

「就是身份跟人家不一樣,然後有的時候會感覺,被包住一樣,可是這樣子也對我滿好的啦。」可能是現在這一輩的青壯年幾乎全數離開部落,不僅老人,這一輩的孩子們也害怕自己文化的遺失,他們懂得,他們也喜歡,把他們的文化傳承下去,不只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