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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台南頂洲教會 - 黃沛瑩

  筆電播放著Coldplay的歌,小B問我那是什麼歌,我說Yellow,他皺起眉頭:「怎麼會有歌叫Yellow啦!」我跟他說黃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依稀記得到達頂洲那天的情景:六包被隨意放置在黑黑的充滿塵土道路的行李、四隻徬徨而躊躇不前的腳、兩雙焦慮又茫然的眼睛、兩顆躁動不安的心,我幻想過千百種跟頂洲打招呼的方法,但一走進頂洲那氤氳的燠熱裡,我就腦袋昏沉、快速逃離令人色變的炎熱。我不知道的是,我走進的不只是夏日炎炎、作物枯萎;我不知道的另外一件事是,在十五天後要離別的那一刻,我竟如此眷戀那股熱浪,那股沖走我所有慣習、帶給我宛若新生的熱情。

 

  結局說在前頭,最美好的相遇總存在於最不經意的回眸。我在抵達頂洲之前無法說服自己做到隨遇而安,所以拿出準備好的面具戴上,掩飾我自卑的靈魂與破碎的決心,我害怕自己終究還是沒有辦法達到理想中的模樣,不如就安分守己地做好份內的事,沒有期待就沒有受傷。也因為如此,我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困難,與青少年的關係難以建立,對於未來十幾天的行程和目標也越來越迷茫,放棄的呼喊在腦海裡愈發迴盪,我終於在某一次的頹敗中露出自己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跟我開了一個玩笑,跟頂洲的相遇竟然於焉展開,我幡然明白所有的裝飾和防備都不必要也無所謂,真誠就是最好的外衣。

 

  在頂洲所有無形有形的風景裡,我最喜歡人。我見過原住民追著山老鼠偷伐樹木的車奔跑的情景,也看過街友憤懣不平地訴說自己的境遇,但是來到這裡給了我巨大的衝擊,再一次顛覆我的想像,我終於明白那些沒有說出的痛苦都藏在笑容裡,每個對話之間停留的空白或沉默都代表一道悲傷的痕跡。有的人說著說著流出無聲的淚,有的人走著走著就過了生命的華年,每採集一個故事,這塊土地的傷口就越顯而易見。

 

  然而我卻在最巨大的匱乏裡看見最可貴的人性:阿嬤翻箱倒櫃只為拿出一盒可以招待我們的餅乾;機車行老闆心疼地看著被我沒停好的腳踏車碰到的新車,卻在隔天遇到我們時停下腳步露出微笑;學校老師堅定又嚴厲地告誡孩子要行止如儀,然後牽起孩子的手向未來走去… …。最印象深刻的是某一天去菜市場,完全不認識的阿嬤走過來說:「我們都有偷偷在觀察你們嘿,要加油喔!」剎那間覺得自己被社區完全地接納與包容。回憶過往的人生總在追求不平凡,不凡的生活、不凡的步調、不凡的衝撞,所有的傲慢和自我質疑都在那句話之後崩解。不平凡很重要,但是平凡更重要啊!是那些無數平凡又渺小的經歷堆疊出不凡的人格,也是那些最不平凡最不起眼的淳樸的人們撐起了這個社會。

 

  除了在街頭轉角溜達的曾經,紀錄片的拍攝過程也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學校的主任說人才是主體,做得好做得不好都是人的行為決定,雖然是很簡單平實的道理,感受卻異常深刻。透過我的視線望進她深深的眼珠,好像可以看見裡頭折射出許多過往,在她二十餘年的學校生涯裡一定渡過許多大風大浪,才造出一個如此坦然面對變化的靈魂,「問題來了就解決啊」,輕鬆寫意的話語背後有其用心鑿刻的痕跡。

 

  某天晚上小B來操場找散步的我,聽見我手機裡流洩的音樂,他說:「妳在聽Yellow嗎?」我笑著說不是,恍惚間意識到介紹那首歌的過程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他卻記住了。我忽然覺得沒有任何話語可以解釋這一切,細數這些天見過的容顏、看過的風景,多麼不希望他們即將成為回憶,我想我必須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水流過土壤、飄到天上又化作雨滴,感謝一切美好與良善的循環,感謝調皮搗蛋的言語,感謝閃閃發亮的真心。我在內心偷偷許願,拜託自己一定要回來。

 

  在頂洲的回憶輕得像一個夢,也重得像一座山, 每當我看見夕陽西下時微微的金光簇擁著斑斕的橘紅,就會想起這趟旅程中的種種,最打中內心的是校長那句話:「不要成為過客。」曾經我也害怕自己於社區而言就是過客,但經過十五天的交心,我們終於在彼此的生命裡畫下深深的足跡,縱使時光荏苒、歲月流轉,我們終將記得彼此的祝福、往更開闊的未來前進。陽光穿透身體在地面留下頎長的身影,是並肩走著的我們,是開懷大笑的我們,感謝有我們。

作者小檔案

黃沛瑩
台灣大學

我是沛瑩,來自彰化的小黑人。我喜歡冒險、旅行、走其他人沒有走過的路;我也喜歡與人創造連結,彼此交換故事與溫柔。世界很大而我很渺小,所以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經歷,也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