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點日誌 - 屏東黎明社區 - 雞犬相聞
「按呢咱會毋甘餒」我洗碗的時候撞到頭,清美阿嬤如是說。
班長阿公講起之前蹲點的學姊們剛離開黎明的那幾天時也這麼說。
昨天傍晚我們突發奇想從黎明騎腳踏車到內埔市區吃晚餐。地圖上短短空空的一小段,是來回二十公里的好幾個村莊,沿途接力的幾聲狗吠驗證著「雞犬相聞」,風裡是肥料的氣味、我們想學騎機車的喊聲,還有當地人關切的眼神。
早上八點多下了一場暴雨,我們坐在清美阿嬤家窗前等雨停。
村長說,黎明的步調很慢。雨下得急,我們可以緩緩。
不冒雨的時候雨果然很快就停了,連帶洗去了暑熱。村長家的大黃狗昨天還躲在家裡,今天就搖著尾巴靠過來塞ㄋㄞ了。
清美阿嬤家對面就有一家早餐店,清晨五點開張,賣完就收工回家,而我們到的時候老闆娘正收到一半,卻還是笑吟吟的幫我們煮鍋燒麵。
我們還有點睏,於是問老闆娘天天早起辛不辛苦。她說含備料差不多每天工作四個小時,比起上班族八小時起跳要好得多呢。
吃著早餐,清美阿嬤搬出了她珍藏的老照片。
寥寥幾張,從斑駁的黑白照,到底片特有的色調,再到數位相機捕捉的彩色,濃縮了阿嬤從百褶裙到碎花洋裝,再到家居服的七十餘載。
它們被平平整整的疊著裝在信封裡,阿嬤很快就找到了。
有一部份的照片被村長借走了還沒還,她也都對上面的人事時地物如數家珍。
應該是經常拿出來看的吧。
這兩天清美阿嬤幾乎都跟我們講台語,偶爾夾雜一點點國語,不過阿嬤其實是客家人,小時候住在鄰近的客庄,那裡的人都叫她阿美(音同阿迷),或者美仔。
阿嬤說她只有讀到小一,國語是以前早上去涼山瀑布運動的時候跟那裡的原住民學的,現在是在對話裡面加減學,或者學著電視裡的人說說話。
國字的話就比較困難了,雖然認識的字不多,筆畫多的字也看不太清楚,阿嬤桌上還是擺著「父母恩重難報經」的寫字本,照著範例慢慢的學著寫。
講起古時候的重男輕女、送養習俗,清美阿嬤也是坦然地笑著,就像她想不起來照片上的幾個人是誰的時候一樣,事實確實就是那樣,但一笑而過也總會是選項之一。
午餐我們買了廟口麵店的麻醬麵跟粿條,配上阿嬤強調沒有農藥的自種綜合蔬菜、親戚買的燕巢芭樂,還有賣相不好但皮還沒黃就味道超好的香蕉。
我們分享了各自父母老家的飲食習慣:拜拜是拜拜蛋糕(海綿蛋糕)還是發粿?粿是菜頭粿、草仔粿還是粿條?粿條是放涼沾醬油還是煮湯?
拜拜蛋糕跟發粿的共通點是形狀、粿的共通點是都有米,而我們都同意,這些食物的共通點是聽起來就很好吃,實際上更好吃。
下午我們在清美阿嬤家門口的空地遇上了鄰居阿姨和她超活潑的外孫女。搬出塑膠椅圍成一圈,在中間擺上大餅,再邀請剛好走出門的班長阿公,我們才知道昨晚大概全村的人都看到或聽到兩個少年仔沿著剛拓寬的大路騎著退役p bike跑去市區。
一開始都是一個懷疑人生的表情,接著一個「少年金好」的笑容。
鄰居阿姨聽說我們計畫做人物採訪,於是熱情的推薦班長阿公,不管是俚語還是人生故事他都超有料的。
班長阿公則首先讓我們小心路上的飆仔,再說俚語還是再說,對平輩講的話不可以對晚輩講,不然會教壞囡仔(笑)。
人生故事的話,我們很驚訝的發現散發儒雅氣質的阿公只念完了小學。
他說他以前在桃園中壢工作,那時也是當班長,管理二、三十個人,有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和外籍移工,不能講台語,國語也不一定能清楚溝通讓他頭很大(笑)。
退休以後班長阿公選擇回來黎明,因為喜歡戶外運動的他實在是習慣不了都市生活。現在的他每天三點就出去散步,一天可能要散步不只三次,沿路還順手撿起路邊的垃圾。但凡活動中心辦活動,他也熱衷參加,星期五晚上能坐上三小時聽農業再生的課,跳舞班就兩個男的、就他最老也還是要去。
「要活就要動嘛」鄰居阿姨說,「哪像我又要活又懶得動。」
太陽要下山了。彩霞一路蔓延到西邊的山頭,遠方的大武山也終於肯從雲層裡探頭。
清美阿嬤摘了三把空心菜,鄰居們各一把,晚上我們吃一把,配上皇帝豆炒豆腐、醬油蒸蛋和虱目魚丸湯。
阿嬤和我們一起看了台語台的國際新聞,學著看國字念人名,最後約定明早一起去活動中心。
互道晚安之後我才想起來,我原本要跟阿嬤說,哪天她如果想學英文,首先她的英文名字就決定是Mi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