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臺東南迴土坂部落 - 朱庭郁

拉開鉛筆盒的拉鍊，摸到那顆留給妹妹的糖果，遲疑了一下然後撕開外包裝。啊～糖果已經軟掉了……

一手服務

初次踏入樂齡社會，送餐與訪視讓我聽見不同的長者故事，關懷據點及文健站則讓我看見不同長者的個性氣場與談吐風格。

或優雅端莊，或笑容可掬，據點的爺爺奶奶竟讓我反射前瞻了關於年老的課題。如同一個運轉著的微型學校，據點裡有「老師」、上放學有「校車」、每逢節日有「節慶活動課程」，一年一年地周而復始。

經由多次來回問答，三十分鐘就得現場重現訪視個案的背景故事。第一次訪視的沉重感到最後一次訪視依然沒有消失。我想這樣的心情源於心底的無力，但在健康與時間面前又有誰能主宰一切，這並不是多讀一點書、再多用功幾年就能夠因為累積的能力而克服的課題。

記得有次離開前，姊姊補充了南迴基金會徐醫師的服務資訊，說著只要是南迴四鄉許醫師都會到府服務。

這趟土坂之旅出發前已事先粗略了解徐超斌醫師的南迴服務故事，網路上的文字再真實、再精準、再動人，都比不過那一刻，親眼看到近在眼前的必然議題，而後不用言語，就知道當我們每一個人聽到「只要是南迴四鄉許醫師都會到府服務」時，是多麼的安心、多麼的感恩。

原本期待以弟弟妹妹作為一手服務的主要對象，後來在爺爺奶奶身上感受到另一種溫暖，同時這段歲月裡又少不了孩子的嬉笑打鬧聲，這一切使得內心感到滿足。

方舟教室外的臭豆腐、露慕坦絲餐坊的直排輪、土坂村 4 鄰 58 號房門外的鋼琴、土坂路上的滑板是我們和弟弟妹妹的共同記憶，「雞同鴨講」和「大勇國小」則成為我們之間的通關密語。

孩子們起初或害羞靦腆或落落大方，然後沒有過多顧慮的這問一點、那也問一點。每次碰面總忍不住的小帥弟、小帥弟的叫，每次說了再見以後好可愛、好可愛的自言自語，我想不過就是碰上了太長一段時間想著、念著卻見不著的赤子之心。

台九線的星空

森永達仁鄉鄉運會的一首歌回頭圓了 2023 年 9 月的一場夢，目光從手機螢幕畫面移到演唱者的雙眼，像是不管外在世界的紛擾，只知道這個當下要做的是在台上唱好這首歌般的真誠。

曲終人散，以倒退走的視角向踏在柏油路上的少男少女們揮手道別。

那個夜裡，傾斜著身體、壓低了重心，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漆黑的天空。有點意外的，氣流在後車廂貨品與車棚間流竄的聲音似乎遮蔽了太平洋的浪聲。

「欸！雲層那邊有一個洞可以看到星星。」眼前是彎下身才看得到的星空。比起繁星點點，或許破了一個洞的夜空才格外動人。

土坂部落的日出

「看過台灣海峽的日落後，別錯過太平洋的日出」行前落筆時並沒有特別的念想，只是覺得這四個詞這樣擺剛好可以完整句構，可後來「太平洋的日出」就一直刻在腦裡。

本行最後一個午夜鐘響，延續了這幾天的作息，或為趕稿或為其他，穿插著零星對話，凌晨兩點還各自在平板、手機、筆電上敲過來滑過去。她關掉剛剛小聲播放著的背景音樂、她收起剛剛筆尖快速摩擦著的紙條，關上燈，一切都和先前的 13 個凌晨一樣。

累了、倦了、燈熄了，但對話框下意識地開啟，有一搭沒一搭的，從各自的事說回當年我們都聽慣了的走廊上的喧鬧聲。

三點、四點、五點，然後窗外亮了。我走出房門，倚在教室門口的柵欄朝太平洋的方向望去。那時日出刺眼，山間有些霧氣，土坂路像是被套上黃橘色的濾鏡，馬路上沒有人影。

緊接著土坂的日出將她從準備釀夢的時空叫醒，命定似的沒辦法錯過這裡的日出。

再會

來到部落的第一天，在方舟教室對面的深山野熊號初見「土坂時間」四個字，還沒搞清楚到底何謂「土坂時間」，就張口閉口都摻雜著這個詞。土坂時間、土坂時間的唸著，可能帶著一些神秘、一些好玩、一些好奇，而今得就此別過了。

雖然後來新化文健站的照服員姊姊對照著土坂 T 恤上的族語跟我們解釋了太陽時間和月亮時間，可最後一天跨上箱型車就這麼走了的時候，有種「還沒徹底理解與融入土坂時間，怎麼就得坐上開往現實時間的列車」的感覺。

是的，就要離開這個時區了。對我這樣一個過慣了台中市區生活的人而言，在山裡溪邊的土坂部落像是與世隔絕，沒有 24 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沒有加油站、沒有郵局、沒有一天好幾班的大眾運輸工具行經。明明是很不方便的地方，但卻有了讓人懷念的光景。

人好像都是挑喜歡的想念。

還好最後留了充足的時間給道別，用不慌不忙的再見取代了快閃台東市的念頭。「等一下你們也離開就會很無聊了。」兩個女大生和兩個國小男孩在方舟教室倒數著離別，一段由鋼琴黑鍵組成的重複小節、一段由自拍鏡頭錄製的直式影片，沒有其他適合留下聯絡方式的辦法，徒留土坂達仁小健將、土坂柯博文——兩個剛剛在催促下出爐的稱號——迴盪在方舟教室的上空。

南迴

總想著未來還會不會像這十五天這樣，把台九線的山和海當家，每天經過錯過抵達，不問時間、不問經緯，只記方向。

某一瞬間腦袋長出好多個想送給這塊土地的願望。

願孩子繼續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大笑，願大人繼續讓人安心地推動著土坂運轉，願長者繼續像是少男少女一樣什麼都能聊也不忘健康平安，願天空不忘放晴、大海不忘湛藍，願藍色、綠色、黑色、紅色、黃橘色的南迴專屬色票深刻於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