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前的倒數第二天晚上，我們買了一個大蛋糕要幫國中生們慶生

就在大家突然開始互塗奶油、玩的不亦樂乎(但我覺得很浪費食物)時

國中生阿濠指著蛋糕的內餡，跟我說裡面的料他不太喜歡

但一看我面有難色，他問：「老師，這是你們買的蛋糕嗎？」

我不發一語地點點頭

接著他說：「既然是你們買的，那我一定要把它吃光光！」

我給了阿濠一個微笑，轉身之後，其實是呼之欲出的眼淚

在部落裡的生活就是這樣，有的時候有難過、憤怒、不能理解

但更多時候是小溫馨、小貼心

 

還記得在蹲點第10天左右，我就跟靜芬說：「我覺得我最後一天一定會哭，因為心情太複雜了！」

單純的離別是道一聲再會就可以結束的，

但對於這些孩子從陌生到熟悉、蹲點過程中我們從無助茫然到彷彿思索了些什麼

這些轉折反而成了道別之前最令人眷戀的關鍵

 

就在Day14前一天晚上

我們到了頭目家送卡片道別

當時部落裡其他的幹部也在現場

頭目和副頭目一直在我們懷疑是否已經喝醉的狀態下

不斷地說：「招待不周之處請多多見諒啊！」

在我們心中就像精神支柱、鄰家哥哥般親切的前任青年團團長也說：

「部落裡有些年輕人如果對你們不禮貌請不要介意啊，都不是有意的！」

我們趕緊回他：「放心放心，我們都能理解那是喝醉了之後的狀態！」

酒席的最後，大夥兒一起舉杯，旅北的團長說：「搞不好下次見面就是十年之後啦！」

副頭目緊接著說：「不不不，以後有可能她們在外地，會遇到我們部落的年輕人，再被娶回來！」

聽完後大家哄然大笑XD

突然副頭目把目光投向我，問道：「Miko，你說，這些日子以來在部落裡有沒有看上眼的年輕人？」

傻住了的我吞吞吐吐地說：「啊~要慢慢看啦！」想說此時副頭目應該知道我沒有看上任何年輕人啦XD

結果副頭目繼續問：「唉唷，哪有什麼慢慢看得！喜歡就要說啊~」

於是我只好瞬間臉紅地說：「哀呀，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啦！」

(原本想當紅娘幫靜芬牽線，但心想她應該不希望我踢這顆球給她xd)

副頭目很失望地「哀呀！」了一聲

於是我又趕緊說：「沒關係，我可以把他帶來部落，一起在這裡生活！」

大家又開心的笑了起來XD

舉杯的當下，也是熱淚盈眶的

一想到幸虧遇到這些部落幹部，因為某天晚上一邊喝紅酒一邊長談，

把一開始腦中充滿許多「漢人意識」的我打回原形，

認真想想自己要用什麼視角與心態認真在這兒生活，感激之情更加難以言表

 

離開的這一天清晨

靜芬和我凌晨四點就起床了

滿心期待能拍到晨曦的我們，眼看小雨小雨下不停

只能將重心與期待改成「拍雨景」

整理完所有行李之後，我們去拜訪100號奶奶，還有小怡的奶奶

看著奶奶們一邊拿著自己親手編織的袋子、一邊握著我們的手說：「有空要常回來喔！」

頓時之間只能眼淚在眼裡打轉地看著奶奶、認真的點點頭

「一定會再回來的！」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對於這群有網路成癮症(?)的國中生也是

有些孩子從前一天就一直希望陪著我們

有些孩子在準備搭車前的一個小時陪我們在部落裡散步，

甚至對其他孩子說：「好啦不要再鬧了，老師能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這時才發現，孩子們的貼心常常是在一些不經意的小行為裡

一個言神、一句話，就足以讓人想繼續駐足於此，儘管過往的日子裡並非每天都很快樂

這讓我想到一樣是離開前一天、多雨的傍晚，那時我們剛送出一張小卡片給團長

靜芬跟我說：「道別的時候居然還飄著小雨。」

於是我們開始玩起「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的斷句遊戲

當時我默默地說：「應該要是『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關於這個「留」，我衷心期許自己能實踐，

不管是在多久以後，都一定要回來看看這個部落、這些孩子

 

準備離開的前一個小時，我們和孩子們在活動中心打打鬧鬧

剛好那時，阿濠和我都看著幾輛車子駛進部落裡，

那時阿濠對我說：「老師，我知道他們是誰了。」

我：「你知道？」

阿濠：「對阿，他們是要來買地的。」

我：「你怎麼知道？」

阿濠：「因為車子裡有一位阿公，他的田就在那裡，他們應該是去看地的。」

我：「通常都是哪裡人來這裡買地啊？」

阿濠：「很多阿，住在玉里的阿，或者瑞穗的阿，都有。以前也有人要買我阿嬤的地，阿嬤說不賣。」

我：「為什麼？」

阿濠：「阿嬤說要留給我種的。所以別人出再多錢，她都不賣，而且這是祖先留給我們的。」

我：「那你可要好好照顧阿嬤給你的田啊！」

阿濠：(微落寞的眼神)「可是，以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耶，姊姊說她以後要去台北念書......」

阿濠是個貼心的孩子，雖然才剛要升國二而已，但是小小年紀就已經對家裡有一份歸屬與責任

 

談起土地、農耕，其實是全台很多地方都正在發生的事情

「返鄉農耕真的能賺錢養家活口嗎？」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尤其問起部落裡中壯年的族人，關於返鄉、關於農耕的許多事情

他們也不諱言地說：就爸媽老了所以需要回來照顧家裡阿......

但是農耕的收成能支付一個家多少的開銷、創造多少的利潤，

其實是很難以給個樂觀的答案

更遑論在人口流失的部落裡，要如何倡議有機耕種、友善環境

這些回歸自然的農法

 

15天的生活裡，也幸好有寄宿家庭裡Yenti 姊姊的悉心照料

總是要我們吃多一點、怕我們吃不飽，有時候晚上還要抽空陪我們聊天

對於飄洋過海、努力工作的她，我們真的很敬佩

離家之前，我一直跟Yenti 姐姐揮手道別，眼裡滿是淚水的不敢多說一句話

她的耐心、流利的中文及阿美族語，還有如同阿美族名字Hana般的美麗微笑

是我們離開之後不會忘記的

(For Yenti:Your smile is as beautiful as your name" Hana",we will miss you very much！)

 

搭車離開前，我們在月台一一與隨車送別的孩子們擁抱

每一個擁抱的當下我都憋住眼淚，希望他們記得的是回憶裡的美好

而非離別的感傷

走向月台前，最後一個回頭，我拍拍阿濠的肩膀，對他說：「好好照顧姊姊跟阿嬤，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我一定要再回來！」這是我與孩子們一個擁抱後，

在心中給自己、也給孩子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