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屏東高士部落 - 林于蘅
從小在台北長大,宗儒是原漢混血的排灣族,父親是客家人,母親的家鄉在滿州。
訪談宗儒的時候,是第三天的蹲點,其實是跟訪,甚至還沒有跟宗儒有過交談互動。隨著上一組蹲點同學的訪問,比較像是旁聽,但也因為是旁聽的身分,更讓我有聽故事的感覺,只有靜靜聆聽,才能抓到一把故事。
一開始詢問成長的背景,宗儒說他小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有原住民身分,到了國中的時候從母姓才獲致。那時候因為政府的政策,如果改成具有原住民身分,可以在升學考試上加分,家裡面也有不少福利可以領取。
「當時改從母姓的時候其實是相當困惑的。」小時候的他只有過年才會回家,對原住民的文化不甚了解,甚至連取得原住民身分的意義是什麼都相當困惑。沒有部落經驗的都市原住民,缺少文化經驗,而這也成了他往後人生的關卡,也是至今仍在追尋的目標。
求學過程,常常受到同學的質疑,諸如憑甚麼同樣生於長於台北、坐在同一間教室裡的他,卻能享有原住民族政策的福利。對於這樣的狀況其實大家都並不陌生,不論城鄉,在求學階段總有原住民身分的同學在身邊,「相信你們也有、或是曾經也有過這樣的質疑。」在描述這段回憶時,宗儒的語氣帶些無奈,即便現在的他已理解原因脈絡,但他並沒有直接回應這點。
上了大學之後,加入了台大原聲帶社團,參與了大大小小的原住民族運動,也從中認識原住民身分的意義。但並非同個群體裡就沒有「異己」之念,仇恨與排外的情節並不僅限於原漢之間,在其他擁有部落經驗的原住民同學間,宗儒又會再次被「歧視」是混血的、都市的原住民。在跑原運時也常常感到矛盾,總覺得在那個狀態下自己所爭取的東西,其實是站不住腳的,比如,在支持聲援獵槍合理使用的議題時,「我其實根本沒有碰過獵槍,就是沒有部落經驗。」沒有在部落成長的原住民,要如何發聲?這些排山倒海的質疑不僅是外人指向於他,其實更多是出自他對自己的叩問。
訪談結束後的幾天,在揹婚活動進行中的空檔,意外地和宗儒聊起天,原來是看到臉書上的共同好友因此有了話題,從他直接地問我是不是有上民族系的課,於是就這樣搭起話來。我把前幾天聽他受訪的過程冒出的好多好多疑問都拋出來,我詢問關於他在大學社團遭到其他在部落長大的原住民同學排斥的情形,並想了解是否他們更加拒非原住民於外,我也描述身為漢人過去遭到排外的經驗與他分享。
「這就是族群間長久以來而至的裂痕,不是一天兩天能修補的。我覺得在個體與個體的相處間其實不容易存在,但如果是群體與個體,或是群體對群體的時候,就很容易將它放大。」宗儒語氣一樣是誠懇而輕柔的,但這個時候我覺得他講話的樣子和幾日前受訪時差好多,或許是少了攝影機鏡頭的壓力,也或許是因為人跟人的距離只要能找到第一步的開關,就可以傾洩而出的交換想法。
宗儒的樣子長得相當溫柔,不像是典型的原住民給人剽悍的感覺,輪廓沒有在地人那樣深邃,膚色甚至比我還要淺。我看著他,想像著他在求學時的生活,也想像自己如果是他的同學,我羞愧地覺得我一定也會是個加害者,質疑著外顯樣貌以及文化經驗。
因為成長過程中的困惑,讓宗儒在畢業後決定要回到部落生活,一方面從事所學相關社區工作,一方面希望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在離家鄉滿州不遠的高士,學習部落文化,也致力部落工作,期望讓自己與自己所屬的文化能夠更完整,也讓地方、社區、部落變得更好,這是屬於宗儒的「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