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宜蘭縣南澳鄉東岳社區發展協會 - 陳昱璇

關於狩獵的一場冒險旅程
東岳是個相較其餘蹲點社區略顯發達的村落,出發前做功課時了解到東岳村是個泰雅部落。來到這裡的第三天,我突發奇想,這裡的人們還會打獵嗎?東岳一面環海一面背山,究竟這裡的族人們還會保有原住民非常有特點的傳統文化—狩獵嗎?
在和漢聲哥打聽後,我得知村子裡還是有不少村民會狩獵,只不過夏季顯然不是狩獵的最佳時間。一位經常在山裡放陷阱的獵人阿伯說夏天就算打到獵物也不易保存,所以大家比較會在天氣冷的時候上山打獵。平常走在村裡時,並不會看到有獵人裝扮的族人,這使我以為東岳的族人可能已不再狩獵。一次晚餐時間,漢聲哥帶我們認識了理事長鴻文叔,他是一位近幾年才開始打獵的獵人,他熱情地像我們介紹他的狩獵裝備、經歷。從他身上我看到了對狩獵的堅持與熱忱。他說狩獵對他來說不僅僅是可以運動這麼簡單,狩獵技藝的傳承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在村子裡有幸遇到願意帶我們體驗上山打獵的獵人們,他們是一群年約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其實女生是不太會跟著我們去狩獵的。」後來得知原來村裡的女孩們並不了解狩獵,聽到我們跟著青年獵人上山,他們很驚訝。
實際上山時發現原來狩獵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準備上山時,青年獵人們提醒我們,山上蚊蟲很多,路也不好走,你們確定要去嗎?我們點頭,一臉篤定,此時我心想,不就路嘛能有多難走。隨後獵人們騎車帶我們到了進山的路口。我們就這樣開啟了狩獵之旅。
獵人們很快就進入狀況,帶著頭燈,巡視著山林之間的光點。這時,領頭的獵人突然丟下車,坐在後座的我猝不及防,等站穩身體後,領頭獵人在黑夜中早已不見蹤影。半晌,一個身影映入眼簾,看錯了啦走了,他說。
「你看到了什麼?」
「光點,動物的眼睛在頭燈的照射下會反光。」
然而我什麼都沒看到,我已經戴了視力最好的眼鏡了。
來到一處滿是草木的山區。
「下車走一段吧,這裡說不定能打到。」
我無從下腳,在我面前的,只有滿滿的草叢跟樹木。
「哪裡有路⋯」
「你跟著我走。」
只見到他撥開草叢直接走了進去,我也緊跟其後。
「不好走,小心點。」
地面上全是各種石頭、樹根,在黑暗下我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更不用說安穩的繞過這些障礙物。我走得跌跌撞撞。在這期間,兩位獵人已經衝鋒陷陣進入深處,一聲槍響,只見他們拎著一隻動物朝我走來。
「要抱嗎?」朝我遞來。
「不要⋯」想來我這種都市女孩還是沒有辦法放開。
又持續沿著公路獵捕了一陣,我們決定回去處理獵物。先是烤毛,再分解、清洗,清理完畢便可分給各家。整趟狩獵結束後已接近零點。我握著相機素材,回到整潔安靜的屋子裡。
拍攝狩獵題材的起因是我抱著冒險精神想要了解打獵這項技藝,實拍後更確定這不只是一場冒險,更是一段文化的見證。獵人們沒有我想像中的粗獷與野性,反而展現出極大的細膩與尊重。每個動作都帶著對山林的熟悉與敬意,從準備工作,選擇狩獵地點,向山神祈禱,到對待獵物的態度,都透露出他們與自然之間微妙的關係。
「狩獵不是為了好玩。」
其中一位獵人這樣告訴我,「我們不會為了娛樂或炫耀而殺生,每一次扣板機都是慎重的決定。」這句話像石子落入水面,在我心中蕩起漣漪。過去我對狩獵的認知,大多來自媒體或者童年卡通,總是有些戲劇化的浪漫,但當我實際走進這片土地,才發現獵人們背負的不只是技藝與生存,而是身為族人的責任與文化的延續。回村的路上我沉默不語,腦中反覆播放著剛才山林裡的畫面:幽深的黑夜、悄然掠過的風聲、獵人們低語商量、火光中獸毛燒焦的氣味。這些畫面將永遠烙印在我記憶深處。後來我整理素材時,才驚覺自己在山上拍攝的照片與影片比想像中更少。原來我大多時間不是在拍攝,而是被震撼地靜靜看著,無法舉起相機。那些影像已深刻地印在腦海,而非記憶卡裡。
這趟東岳的拍攝經驗,也讓我對所謂的「紀錄」有了新的體會。紀錄不一定是冷靜客觀的鏡頭與數據,有時也是一種參與和共感。當我走進獵人的世界,不再只是觀察者,也在某個層面成為了參與者——我親身感受到他們的辛苦、堅持與信仰。在東岳的這些日子裡,我也慢慢理解:傳統文化的延續並非一成不變的復刻,而是在現代生活的縫隙中,尋找可以喘息與扎根的空間。那些年輕的獵人,他們一手握著獵槍,一手拿著手機,他們回到山林,也連上網路。他們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樑,將族人的記憶帶進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