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點日誌 - 台東卡地布部落 - 真夜の詩
「もしかしたら、僕のために歌をくれるひとがいるかもしれない。」
好像要再更文藝腔一點,才能讓謙覺得我不是那麼做作,雖然我知道這樣講一點邏輯性都沒有。連續兩天的遊街,卡地布青年的體力也差不多到了極限,我的嘴巴也破了一個大洞,背上還起了怪疹子。迎接祭典的最後一天,早上和下午的表定行程空白一片,讓大家好好回去休息。我覺得房間的枕頭特別黏人,比黏鼠板還黏,躺下去就完全不想再起來,相信巴拉冠的枕頭也是,可能全知本的枕頭都是這樣吧。最後一個晚上,心情好複雜。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好想趕快回家,都市病每天都在發作,遇到挫折就想哭,看到星星就好憂鬱,但在一切就要結束的此時,我居然覺得好不真實。我一定要記得這些堅持到最後的男人,絕對,不能忘記。
卡地布的晚上總是有種魔幻,特別是顏色和台北很不一樣,我們被這樣的天空守護著,心情變得很好。祖靈屋前架起了棚子,族人們都聚集在這裡準備通霄歌舞,送走小米,迎接白晝。我們在巴拉冠的一角架設了攝影機,什麼都不拍的對準聊天歡笑的族人,單純的讓時光慢慢的流走。遠處宗哥和我們揮揮手,示意我們過去。宗哥好像變瘦了,眼神好像又更深邃了。這幾天因為宗哥舅媽過世,喪家在傳統上來說是不能參與祭典活動,所以一直沒看到宗哥。「也因此輕鬆了不少。」宗哥苦笑著。坐在青年會所前,宗哥談到了部落面臨到的問題,談到了卡地布的男人,談到了我和謙。他是真心愛著這個地方,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去質疑這一點。
「弟,哪一天你們不做記錄了,希望你們也能想起這時候的哥哥弟弟們,他們一直在巴拉冠裡努力著。」我忍住眼淚,看著宗哥的背影逐漸遠去。現在我才想起來一件事,宗哥一直是叫我們「弟弟」。
到了快十點,巴拉冠窸窣的躁動起來。婦女們在棚內準備了石臼和篩盤,青年和小孩圍著棚子唱歌跳舞,現場氣氛越來越熱烈。要開始做麻糬了窩,我的味蕾這樣告訴我。拉罕照例在這之前就開始準備儀式,通告祖靈,這時候觀光客又開始湧入,上次那個黑框眼鏡男又擋在前面大開閃光,我真的很想把他的照片放在批踢踢讓大家人肉。更可惡的是明明看到我們攝影機在拍,有個背「都蘭國小」包包的女人瞪了攝影機一會兒,竟然就大辣辣的用她的肉體佔滿了整個畫面,怎麼樣也閃不開。在製作麻糬的時候混亂更達到高潮,觀光客大推擠,我氣得想用腳架痛毆這些人。
觀光客後來被宗哥用廣播趕走,也技巧性的用族人的歌舞將他們隔在外圈,情況稍微穩定了下來。製作麻糬是很過癮的事,整個流程就像生產線一樣快速有效率。兩個男人圍在石臼前合作無間的配合著節奏努力敲打,加水,用杵用力的向下搥,如果我是糯米糰現在應該已經口吐白沫。石臼撤走之後,婦女開始把打好的糯米團捏成球狀,交給下一個包餡,再交給下一個用篩網灑花生粉,再交給下一個裝袋,最後送進祖靈屋祭祖。一個親切的阿姨塞了一大堆麻糬給我們,我的掌心熱呼呼的好舒服。我分一半給謙,兩個人站在一角吃麻糬,外皮的嚼勁是男人奮力痛毆糯米糰的強悍,裡頭包的鹹竹筍是卡地布的獨特香氣。好幸福。
麻糬製作完畢之後就是族人最期待的通霄時間,這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達古範的小孩們唱歌已經開始破音,舞步紊亂的可以,有幾個的眼皮已經完全垂下來開始夢遊了。在歌舞聲之中,棚內開始架起了烤肉爐,一箱一箱的酒堆疊起來,拉罕們看起來好開心。ここだけの話,全知本的酒在今晚會全部缺貨。除了祖靈屋之外的燈光全部都關掉了,麥克風也被消音,巴拉冠裡還發著光的就是族人們的臉龐還有略帶醉意的歌聲。青年們取悅著拉罕跳著滑稽的舞步,小孩們也難得沒大人管徹夜尖叫狂奔。「喏,這給你們。」一個青年拿了兩杯不冰的啤酒笑嘻嘻的朝著我們走過來,天色是退潮海水的那種藍。半夜四點。
青年和我們訴說著他和巴拉冠的情感,攝影機沒開,但這樣也好,祭典的最後一個晚上,讓我們的心情簡單一點吧。冠傑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青年離開了,最後的儀式即將進行,要送走小米去蘭嶼,迎向另一年的豐收。宗哥也隨即招呼著我們搭上了卡車,到了某個河邊。天開始慢慢明亮了,拉罕們進行著儀式,經過一夜的狂歡,拉罕們的精神居然出乎意料的好,連阿公也是。但反觀其他人,全都是一臉累壞的樣子,青年會的幾個固定班底各個都很沉默,有幾個聽說醉倒了,還有幾個應該溜去休息了。但不管這些班底再怎麼變,冠傑哥和阿誠哥仍然一直都在,雖然他們臉上的明顯的流露著無奈。
「不‧要‧來‧煩‧我!」冠傑哥狠狠的盯著攝影機。
我確實有點被嚇到了,在我想抓最後一個訪問畫面時。氣氛頓時很尷尬,我沒有看過那麼兇的冠傑哥。但我可以理解,這一個月以來他所承擔的東西實在太多,那些焦慮累積成的不安,那些不安累積成的憂鬱,那些憂鬱累積成的憤怒,那些憤怒。我苦笑的說了聲對不起,是不是被冠傑哥討厭了啊,我的眼淚就快要流出來了。天已經完全亮了,巴拉冠再度甦醒。從今天開始,這裡應該會開始變得冷清吧。一年一次的夢就這樣結束了,卡地布的夏天,也要結束了。
「いるよ。」僕が泣いて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