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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日誌 - 台東卡地布部落 - 悲傷茱麗葉

   「我確定這種感覺叫做寂寞。」

 
  拉罕吵架了,現場的我們有點不知所措。負責今年總指揮的Pakaruku拉罕聽說前天酒喝多了貪睡過頭,讓所有人在巴拉冠整整等了一個多小時。等待的同時我和謙也都沒有說話,攝影機沒有跑,也沒有人去做訪談。「悲傷茱麗葉~」突然想起伊能靜的這首歌,儘管我只會這一句,旋律也不知道對不對。祭典的第二天,整個村落卻安靜得嚇人,也平凡的可怕。原本以為當昨天除舊布新的儀式展開以後,卡地布就會像被施展了魔法一樣脫胎換骨,但此刻的我們除了空虛之外什麼都感覺不到。風是苦澀的,謙都不跟我說話,我確定這種感覺叫做寂寞。(後來我就哭了)
 
  在這樣奇怪的氣氛下,我們到了海邊進行種植小米的儀式。有些東西醞釀很久了,在這種時刻卻爆發不出來。咀嚼檳榔的聲音變得很大聲,還有抽菸的聲音也是。拉罕用儀式刀闢了幾塊空地,將檳榔和珍珠放在土地上,口中喃喃的向祖靈秉告小米收穫祭的開始。我站在一旁靜靜的觀看,雖然不能說意興闌珊,但連續幾天的早起確實讓我很疲累。每次冠傑哥跟我約定好一大早在巴拉冠集合,但我們趕去的同時卻常常發現只有小貓兩三隻,冠傑哥跟阿誠哥焦頭爛額的連絡其他年輕人,狗狗一直想在我們的腳架旁撒尿。
 
  「快叫他們起床。」冠傑哥的聲音總是冷冷的。
 
  「可是心靈的力量已經耗弱了啊。」好想大聲說出這麼喪氣的話(這句話的原始出處應該是《魔法少年賈修》),我想青年會的大家也都這麼想。可是說不出口吧,在卡地布的某種包袱之下,是不允許這樣說話的,即便只是像我們這種來拍攝的外地人也是一樣。尷尬的是,我還必須強迫自己思考接下來的作業流程,三個臭臉拉罕我一定要選一個去訪談才行,不然剛才的儀式沒人可以做畫面解釋。我想了一想,在巴拉冠繞了繞,決定去找Ruvaniyaw的拉罕。阿公對我們一向很親切,常常會在視野外用瞇瞇眼看著我們在巴拉冠跑來跑去,似笑非笑的對我們投以關心。此時坐在祖靈屋前用瞇瞇眼看著我們的阿公,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圖片
  
  雖然跟阿公訪談的氛圍是溫馨的,就好像坐在家裡客廳邊看難看的綜藝節目邊跟家人聊天一樣的那種感覺,但我還是覺得非常緊張。一來阿公畢竟是族裡三大拉罕之一,二來是我其實不怎麼會跟老人聊天。好啦,我承認可能我跟同輩的朋友說話很三八,但這也並不代表我有跟任何人講話都可以這樣。阿公有時候困惑的看著我,不太了解我問題的意思,有時候因為不是很理解國語,而講了另一種答案。阿公的汗水越流越多,我覺得阿公跟我一樣緊張。在安達充的漫畫裡,這時候會給幾個空鏡頭,像是曬棉被的陽台、掉進水溝的小貓、空無一人的街道,或是氣球。
 
  前幾天所引述的憂鬱到今天都還沒有解開的原因是為什麼?我也覺得非常困惑。下午繼續在巴拉觀察年輕人的工作情形,很多時候就跟我們第一天到的時候沒有差別,固定班底總是只有那幾個人,其他人的偷懶很容易就能察覺。不過,讓人振奮的是,新角色登場了!到底紀錄片要怎麼拍,現在我還不斷在摸索,但我一直努力想在其中抓幾條故事線,讓這整個祭典不只是故宮導覽式的文化介紹。所以「角色」是我一直想在其中尋找的重點,那些眼神中透露著不安和畏懼或是身上散發著光芒笑起來有彩虹的人,應該能夠為卡地布帶來些什麼才對。
 
圖片圖片 
  楊展是其中一個我認為符合這樣條件的人(應該有人叫他楊一展)。深鎖的眉頭和冠傑哥很像,做事的時候總是很認真,帶領身邊的一群弟弟們完成預定的工作。下午我們就是在巴拉冠的一角發現他正在編隔天立精神指標需要的茅繩,髮型有點像是棒球電影裡常出現的那種,心情感覺不是很好。我和謙一過去訪問他,其他弟弟們就一擁而上的對我們的攝影機問東問西摸來摸去,得花好一陣子的時間才能安撫他們。楊展一看到我們問他問題,立刻變得很害羞,說自己會想來幫忙是因為覺得哥哥們很辛苦,自己也想為這個地方出一點力。講著講著就笑了,確實,是笑起來有彩虹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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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們決定在巴拉冠等楊展,試圖繼續從他身上發現些什麼,順便拍攝第一天的巴拉冠進駐。表定七點的進駐時間,一直拖到八點多都還沒開始,原因是沒有年輕人要回來。這畫面拍起來很寂寞啊,我們看著柴火稀疏坐不滿的巴拉冠,覺得有點難過。滿頭白髮的理事長原本要在這個時間帶領青年回顧卡地布的歷史,一起追念祖靈,但看到這樣稀疏的狀況情緒立刻爆發,開始破口大罵。「那些不回來巴拉冠的都是娘娘腔!」巴拉冠裡迴盪著理事長失望又憤怒的聲音,我們甚至被要求終止拍攝。無奈的我們只能去外頭拍月亮。
 
  但即便只是在外頭拍攝月亮,都可以感受到巴拉冠裡濃稠的情緒。冠傑哥坐在最前面沉默不語,面無表情,其他青年也不時玩弄著手指,偶爾抬頭看看理事長,又低下頭去。會後,我跑去問冠傑哥對於今天進駐的想法,以及這幾天年輕人的工作狀況,他站在巴拉冠的門口沉思了一下,拒絕了我們的訪談。
 
  「不好吧,我不太會說話。」
  「…我的腦子現在一片空白。」
 
  我們似乎也越來越接近卡地布真實的樣子,那會不會是我們的憂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