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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日誌 - 台東卡地布部落 - 關於我眼眸中的憂鬱

   「終於,我們開始拿起了攝影機。」

 
  今天是第五天。我不是很習慣紀錄今天是第幾天,因為每一天都好漫長,都覺得好想回家。不管翻閱手中的行事曆多少次,距離「回台北」這一天,怎麼數都還有好一陣子。憂鬱,使人憂鬱。不是因為卡地布這裡不好,而是肩負的責任過於巨大,每天對自己產生的質疑和不信任也過於滿出。很多時候,我們就坐在民宿的小客廳裡發傻,聊著聊著就沉默以對,焦慮不安。為了要克服心裡的某些障礙,昨天討論的結果,今天無論如何要開始拍些畫面,不然每天只能在臉書上傳我們玩慘叫雞和吃燙蘿蔔的影片也不是辦法。有點失眠,因為我排了滿滿的拍攝行程。
 
  一早和宗哥去台東市區開會,針對卡地布祖靈遷葬爭議做最後的奮力一搏。「如果連祖靈都沒了,辦這些祭典有什麼意義?」什麼都可以妥協,但自古以來守護這片土地的祖靈,是說什麼也不能讓的。不然,這裡怎麼能叫卡地布?憂鬱,使人憂鬱。對於原住民而言,他們失落的是認同,一直以來,宗哥努力在做的,就是讓卡地布的族人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說祭典表面風光也好吧,說他只是文化商品也好吧,但這些或許就是現階段可以盡力做到的。將這些精神標竿立起,即便最真誠的傳統價值早已佚失,但至少看到的時候可以提醒自己,可以想起祖靈,這是我在宗哥身上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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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略那些繁瑣的行政程序和法律條文不談,最後在自救會的極力爭取之下,祖靈遷葬的事情暫時停止執行,剩下的就是後續的彈性處理空間了,我看到宗哥露出了帥氣的笑容。「感謝祖靈庇佑。」我替宗哥在臉書上發布了協議結果,心裡著實的開心。
 
  吃完午飯後,我們騎著單車去巴拉冠繞繞。一向晴朗的卡地布今天開始出現了厚厚的黑雲層,聽說熱帶性低氣壓快到了,我開始有點擔心即將開始的祭典,深怕大風雨摧毀了一年一度豐收的歡愉。不過拉罕叫我們不用怕,因為祖靈會保佑他們,把颱風趕跑,必要的時候也會有特別的儀式,讓族人平安。我看著眼前的巴拉冠,想像長老和巫師們閉起眼睛祈雨,想像青年們在風雨中鍛鍊體魄,想像一股大無畏的力量即將在這裡展開,那種感動無法形容。Pakaruku的拉罕挺著可愛的啤酒肚,看著我們,靜悄悄的睡著了,留下Mavaliw的拉罕繼續跟我們說著祖靈、土地、勇士和未來。不是我們貪杯,但我們在這裡確實喝了不少綠茶加米酒,沒有醉,但眼神迷惘了啊。
 
  憂鬱,使人憂鬱。我們憂鬱的前往宗哥家,準備拍攝宗哥母親準備祭典的經過。從篩小米到做甜酒,我們記錄了最傳統最手工的卡地布,但仍然使人憂鬱。在這樣的拍攝過程中,迷惘了,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提問(身為新聞系出身的我有這樣的困擾,本身就該重度憂鬱了)。當初想像的是忙碌的祭典準備過程,也希望可以從中的發現傳統祭典和現在的差異元素,但後還發現真正棘手的,其實是「日常」。日常生活中逐漸蛻變的意義,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它慢慢浮現出來?阿嬤疑惑的看著我,不是很確定我的問題,「現在的祭典很好啊,大家都穿得很漂亮。」阿嬤笑得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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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完這一大段,天也黑透了,放甜酒的倉庫外,拉罕們正吃著消夜。終於見到你了,三大家族最後一位Ruvaniyaw的拉罕,宗哥的父親。「嘿,可以叫我阿公啦。」拉罕熱情的幫我們加著酒,招待我們吃著桌上的飯菜。接著就是混亂的局面,拉罕、長者、阿嬤以多線並行的方式和我們交談著,當我聽著拉罕講古時,旁邊就突然有人笑著向我敬酒,同時阿嬤又問我是從哪裡來的,鬧哄哄的讓我們無法招架。攝影機照樣在旁邊錄著,但是影像一片混亂,該在這裡問些什麼好呢?天啊我怎麼問不出什麼屁?天啊,拉罕睡著了?天啊,我又被灌酒了!我的憂鬱占領著全身,我覺得,我好像不是很專業。
 
  回到民宿,我有點沮喪的坐在床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的思考今天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太操之過急了。我想到之前陳儒修老師教給我們的田野調查方法,「觀察」理應是所有步驟的開端,再來才會產生疑問,再來才能夠提問。現在的我們似乎是胡亂著看到重要人就想問,心情往往不能放鬆,問出來的問題也不夠精緻,導致於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祭典還沒開始,我們就急著問祭典的問題,我們都還沒參加過祭典,就想要得到祭典的意義。太奇怪了吧,這樣的提問才會使人憂鬱。會不會是因為第一天拿起攝影機,讓秩序都被打亂了呢?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的怪罪,這一切的憂鬱,都是因為攝影機呢?
 
  儘管還有一些憂鬱是來自於謙,但他仍然是我最喜歡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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