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臺南 黃絲帶愛網關懷協會 北區教室 - 張琦

聽見,鼓——木箱鼓怎麼這麼難?
一滴眼淚,靜靜墜落。在黃絲帶,眼淚並不陌生。我也曾為了趕不完的作業掉淚,為了一句誤會而紅了眼眶,也曾因老師的斥責而忍不住啜泣。然而,那一滴淚,卻不同於以往。它帶著倔強,帶著不甘,是在與自己的極限碰撞時,仍不願後退的回響。
我們抵達黃絲帶的第一晚,正逢健球慶功宴。教室裡燈光明亮,餐桌上堆疊著食物,孩子們的笑聲擠滿整個空間。阿鰻脖子上掛著金牌,臉上泛著光,像是剛從烈日裡奔跑回來,帶著熾熱與榮耀。她不斷舉起手比「第一」的姿勢,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那一刻,勝利的光芒照得所有人都熱切。但是,真正的挑戰才剛要開始。
隔天,木箱鼓的孩子們聚在一起。小郭、起固、阿鰻、阿謙,還有尚未歸隊的小鈞。他們肩上背負的是一場將在台北舉行的比賽。三首歌,三段各自不同的關卡:〈One Thing〉裡規律的拍手、〈Mojito〉裡急促而複雜的節奏,以及〈What Makes You Beautiful〉最後那段需要張開手臂、展露笑容的舞蹈。
當我們第一次參與孩子們的練習時,小郭和起固順利通過,阿謙與阿鰻卻被留下來。阿鰻眼眶紅了。她的手胡亂拉起藍色針織背心的領口,把整張臉埋進去,像要躲起來。眼淚還是滑落,她便用衣料粗糙地抹去。接著,她將力氣全部傾瀉在木箱鼓上,每一下敲擊都像是在與自己搏鬥。她有 ADHD,專注往往比別人更艱難,可她不願認輸。小揚老師看在眼裡,並沒有急著逼迫,而是等待。直到她終於敲對節奏,老師立刻伸出手與她擊掌。那短短的一瞬,像是黑夜裡突然亮起的一盞燈。
接著,舞蹈成了最大的阻礙。手伸不直,動作拘謹,身體像被看不見的繩索捆住。老師一個一個驗收,動作不到位便必須重來。氣氛逐漸沉重,壓力在孩子們的肩上加重。某一天,老師因為外出場勘,把話留給孩子們:「想練鼓的人,可以自己去練。」午休後,阿鰻第一個來找我們,眼神真誠,說她想練。只是課堂還在進行,因此我們約定放學後再來練習。可惜,她那天被家人提早接走。當老師回來詢問,我們說:「她沒練,但她有說想練。」老師聽了,僅僅點頭:「有這句就夠了。」那輕聲的一句,卻比責備更有份量,像是無聲的允許與期待。
相比之下,阿謙的掙扎更漫長。〈Mojito〉的鼓點像一堵高牆,他一次次撞上去,卻總是跌倒。慢慢地,他開始抗拒,甚至逃避。一次驗收,他依舊失敗。老師問:「你還想去台北比賽嗎?」阿謙沉默,隨即搖頭。老師的語氣冷靜卻決絕:「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於是他真的起身,離開教室。那一刻,空氣像是被抽空,連鼓聲都沉默了。我們試著勸他留下。他總是搖頭,不願多說。
起固也在次次練習前不斷嘗試說服阿謙一起到二樓練習,卻反被書包狠狠砸了一下。看著這樣的他,我們心裡隱隱明白,他或許不是不想參加,而是不敢。害怕一次又一次失敗,害怕老師的眼神裡有失望,於是索性拒絕一切。但命運往往在最靜默的地方,悄悄轉向。那天,木箱鼓老師前來驗收,我們從樓下走上去,卻意外看到阿謙已經坐在鼓前,背挺得筆直,雙手垂放在鼓面上。我們忍不住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抬起頭,眼神堅定而明亮,大聲說:「我要去!」那一句話,像一道閃電劃破厚重的雲層。
八月的台北,燈光灑落舞台。孩子們一一坐定位,心跳聲和觀眾的低語混在一起。鼓聲響起,〈One Thing〉的響亮鼓聲劃破音樂廳內原先的無聲,〈Mojito〉的節奏流暢而有力,〈What Makes You Beautiful〉的舞蹈,終於舒展開肢體,臉上帶著笑容。當他們向台下鞠躬,掌聲如潮水湧起,那一刻,黃絲帶的孩子們比台上的聚光燈還要閃亮。
最後,他們拿下全國第四名。雖然不是第一,但他們笑得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為這段旅程,他們學的不只是音樂,更是面對挫折時,仍能選擇昂首的勇氣。我再次想起那滴眼淚。它不是軟弱的象徵,而是一種力量:「一種在跌倒時,依然想要站起來的力量。」
木箱鼓的聲音,正如那滴眼淚:沉重,卻充滿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