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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台東卡地布部落 - 鄭智謙

東部的火車票總是相當難買,這次也是,遑論在盛夏的七月初,受困在西半島的人們,擁有暑假的年輕人們,離鄉的遊子們,都迫不及待、爭先恐後地想擠上往東部的列車,似乎是想逃離什麼似的。

 

在搶票大戰中,幸好還是買到了抵達時刻和行駛需時都不錯的班次,讓我們得以在表定的出發日期順利成行。坦白說心情是有點緊張,有點忐忑的,儘管我們看起來和熙來攘往的台北車站旅人沒什麼兩樣,只是行李多了不少;儘管好友同學們大都說:「好棒喔,可以去玩。」或是叮嚀我們帶些特產伴手禮回來孝敬他們。為什麼?我想是一種「使命感」吧,也不是說被賦予了什麼樣的重責大任,但自己就是清楚地知道,這趟旅程不能只是單純地去玩樂觀光這麼簡單。

 

沿路的東部風光真的很迷人。

 

不管是宜蘭至花蓮區間的海岸,還是花東縱谷間的平原田園,或海或山的,有別於城市的鄉間景致總是讓人特別想家。說來有趣,身為屏東人的我,對於目的地台東真的不熟,明明就在隔壁啊,唯二的旅行經驗依然可以清楚地喚起,可見記憶的貧乏;慚愧的是,對於自己的家鄉好像也不是瞭若指掌。

 

經過了四個多小時,自強號終於抵達台東站。等了一會,一輛黑色吉普車停在眼前不遠處,一位皮膚黝黑的大姐向我們招招手,她是我們當地的靠山:富霞姐,我告訴自己:這趟蹲點之旅真的開始了。就這樣,又過了約莫20分鐘的車程,我們來到了這個有著四條主要道路貫穿成形的小社區,雖然也叫知本,但遊客更孰悉的是較靠山邊,溫泉旅館林立的那塊知本。這裡的居民最大宗為漢民族,其次是原住民(卑南族為主),以及為數較少的客家和外省人;對於原住民來說,他們更願意稱這裡為卡地布:團結、在一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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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富邦文教基金會正好在青年會所──巴拉冠有個卡地布文化體驗營隊,於是我們吃過晚飯後便前往巴拉冠觀摩。「那個打屁股,代表你是男人了。」有幸遇到當地三大家族之一的拉罕(漢族稱的頭目),為我們解釋著裡面正在進行的儀式,「不錯啦,他們都很認真,很好很好。」「欸,啊你們是哪裡來的,來幹嘛的?」就在拉罕跟我們解釋儀式時,有兩位族人靠了過來,因此我們又把自己給介紹了一次。

 

「喔,台北那個政大喔?台北人都很壞。」老實說有點被嚇到了,霎時間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傻傻笑著,這時的我們看起來一定很蠢。「唉呀,你不要在那邊嚇人家,弟弟不要理他,他喝醉了啦!」另一位看起來比較年長的族人開口幫我們解了圍,剛才那位讓我們傻在當場的大哥立刻開懷大笑了起來,我也只能繼續傻笑,我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你知道你們白浪(漢人)常常把我們跟外勞搞混嗎?有次我去車站買票,他居然跟我講英文吶!哈哈哈哈……」

 

回民宿的路上沒什麼路燈,雲不多,星星不少,騎著單車迎著晚風,我跟我的夥伴沒多說些什麼,默默的,身後的巴拉冠持續傳出剛才兩位族人嘹亮的歌聲。在幾杯米酒加無糖綠茶下肚後,感覺怪怪的,說不上來,啊,或許還有檳榔的效力作祟吧,整個腦子脹脹熱熱的。「欸,怎麼辦,感覺好像不是很友善欸。」「對啊…」「……」「…」外面的狗吠聲不絕於耳,代替了我們的聲音充滿這個溫馨的小民宿。

 

我從沒看過一個小村莊有這麼多狗,除了每天晚上的互相叫陣之外,也可以從各條街道滿地的狗屎看出來。「弟,忘了跟你們說,那樣有點危險,以後有這種場合,你們就意思意思一下,然後早點離開,我們部落的人喔,老實說排外性比較強一點,很多人到外地工作什麼的都有被欺負,加上這個政府喔…所以他們講話會比較直接,你們就多多包容啦!」

 

卡地布文化發展協會總幹事宗哥有點歉疚的提醒我們,其實我沒有怪那位大哥的意思,也知道原住民在整個台灣歷史上較屬受壓迫的一方,以前是,現在仍是。只是從未如此深入原民部落的我有點被嚇到吧,儘管小時候身邊有許多原住民同學,我們不是處得很好很融洽嗎?或許是我們長年習慣以漢人為主體的環境,用漢人社會的角度看世界了吧。

 

他們習慣把數位好厝邊稱為小木屋。除了幾個小孩之外,平時好像沒什麼人在使用,富霞姐解釋,因為我們抵達時已經是小米收穫祭的準備期了,部落裡的年輕人投入作業,小木屋的使用率會在這段時間達到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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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收穫祭等同於漢人的春節,是一年當中最盛大最重要的祭典,也是卡地布勞動單位──青年會最忙的時候,這個由卡地布未婚年輕男子組成的嚴謹階級組織,是卡地布引以為傲的傳統,透過傳承和勞動,賦予一代代年輕男子對部落的使命感。

 

藉由在巴拉冠的磨練,成為真正的卡地布勇士;但就和漢人一樣,在時代的巨輪之下,傳統漸漸改變了,把小孩送進巴拉冠體系的家庭變少了,雖然還是有,但凝聚力似乎沒過往這麼牢固了,加上少子化、人口外移,巴拉冠裡的年輕人少了,但部落的大大小小祭典和傳統文化依然需要青年會的的推動,「沒辦法啊,大家也要討生活,不能強迫的啦!」宗哥話裡充滿無奈。

 

隨著日子慢慢靠近祭典,可以發現和我們一樣不屬於這個地方的臉孔漸漸多了,當我們詢問著今年的觀光人次和往年相較如何,「今年好像比較少,觀光客少好啊!」可以感覺得出不管是宗哥還是整個部落都是在掙扎的,聽說在之前就曾為了要不要開放外客參與部落祭典而有一番爭論,理應是族人的歡慶時間,為什麼要開放給不相干的人參加呢?就像宗哥說的:「為什麼要唱歌跳舞給那些白浪看呢?」

 

時代變了,部落無法再像過去一切都以自給自足、族人出錢出力的方式進行,但種種活動祭儀都需要錢,這是很現實的,那是要為了節省經費停辦某些祭典呢,還是要盡量完整地重現祖先的儀式?他們選擇後者,因為這牽涉到文化的傳承,如果以後的子孫只知道某些祭典,甚至只知道小米收穫祭要回來過年,那他真的能夠了解自己的文化嗎?如果不能了解自己,又要透過什麼來認同自己?卡地布堅持了,但就得想辦法開源,只好開放外客,並有相關體驗活動和周邊商品等出現,我知道,他們內心總還是掙扎著的。

 

在卡地布的21天說長不長,說短嘛,也花了一半我人生中僅存的自由暑假。在這裡,我看到一群人對於文化的堅持與反思,也讓我有不一樣的視角觀看台灣這塊土地,影像紀錄倒是其次了,並不是說影像紀錄可以馬虎,而是這樣深入一個不同文化的聚落真是個很難得很寶貴的體驗,我在這裡遇到了許多好人,感受到熱情,感受到他們對土地的熱愛與崇敬。

 

我想我應該很難忘記這個夏天,那間我奉獻了許多香油錢的便利商店,那個有著沁涼晚風的陽台,那個滿地狗屎的村落,那個並肩作戰的夥伴,那些善良的人們。

 

沿路的東部風光真的很迷人。

 

在北上的莒光號上,我沒有闔眼休息太久,努力地再把這些日子的一切,刻進自己的腦海裡。

作者小檔案

鄭智謙
政治大學

目前為國立政治大學廣播電視研究所學生,喜歡旅行和攝影,雖然不是很厲害,還是想為生活留下些什麼。生性孤僻有點懶散,但意外地報名了蹲點活動,2011年的7月,成了難忘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