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to top

蹲點心得 - 花蓮邦查農場 - 黃馨慧

紀錄,就只能是一個觀察者的角色嗎?

蹲點前期,拍攝工作是我最大的煩惱。這些天以來,每當想和農民們聊聊天,就會糾結於該不該將相機turn on,舉起鏡頭以後拍攝的對象會變得害羞不自然;不紀錄的話,又擔心會錯失寶貴畫面。正是因為在這裡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貴,反而不知該用何種形式去度過,是要積極地捕捉畫面與生活呢?還是跟隨當地怡然的步調,慢活十五天呢?正是因為和這些人相處的時光很短暫,所以希望用最真誠的態度與對方交流,但最能傳遞情感的眼睛得擱在鏡頭之後,似乎就缺了點無所顧忌與無話不談。

 

我所看見的農民

這裡的人都很可愛,臉上總是掛著溫暖的笑容,對話之間也常常夾雜著胡言亂語般的笑話。最愛說冷笑話的麗華,總是時不時的來一句無厘頭的話,讓在場的大家都愣住,過了幾秒才恍然大悟地爆笑。曾經,在團隊動力學的課堂活動之後,老師正說著關於團隊的互相體諒與溝通,班上氣氛有點凝重,麗華突然說了一句:「老師,有一個笑話是這樣….。」接著說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甚至找不太到笑點的短篇故事,在場的大家都愣了一會兒,然後一起笑了。

 

海公公是個擁有年輕心靈的老頑童。六十六歲的他仍保有十六歲的稚氣。他總是班上最吵的那個人,時常無厘頭的搞笑,與麗華姐的冷笑話不同,海公公的氣質像是每個國小班級裡都有的一個小孩:最愛發言、一發言就讓老師無言以對。比如自稱十八歲、比如自稱199公分、比如在老師請大家分享心得時,全班寂靜的狀況下來一句:「阿雄講啊。」他總逗得大家都要笑破肚皮,是年紀最大,心靈最年輕,心胸也最寬大的人。不管是被太陽曬的渾身燥熱、或是中耕累的汗流浹背,他的嘴角總是上揚的,露出微微歪斜的上排牙齒,揚起歲月刻畫的魚尾紋,成為大家永遠的開心果。

 

雖然不太曉得原因,但富美的氣質特別吸引我。或許是溫柔、親切、樂天、單純的特質,她在我眼中是個令人心安而信任的大姐。她不抱怨也不煩惱,來邦查工作的原因也只是想認識朋友,少去一些孤獨而無趣的時間。雖然她對於生活的思考可能沒有那麼深入,但這種知足常樂的態度,讓她散發著一股與眾不同的魅力。

 

第一次見著麗娟,發現她的長相和我預期的很不一樣。皮膚黝黑、牙齒因檳榔而微微泛紅,她親切而毫無距離感,讓人覺得舒服自在。從台中回到光復,陪伴父母務農,也帶著家人來到更好的環境。選擇有機的原因也是為了家人、為了能給大家純淨、健康的食物。她說她從沒想過要從這有機田裡回收,只希望大家吃到的是健康。在那山中的梯田,我看見另一種理念。

 

巴奈,麗華總開玩笑的叫她八個奶。巴奈和連妹是阿多摸部落的阿美族,家裡住在山邊,自己的有機田在山上。連妹的田裡滿是黃藤,巴奈的田裡什麼都有:蓮霧、鳳梨、甘蔗、鳥屎椒、龍葵、長豆、黑豆、土芭樂、番荔枝、昭和菜、紫背菜、箭竹等等…..。隨性一如原住民樂天的性格。多種植物共生於一地,自己尋找生存方式。不管是點火的習俗,或是野菜文化的傳承,她們是我們這十五天中所接觸到,最重視傳統文化的人。

 

原以為農民就是老老實實地耕作,教育程度不高,年齡又大,並不會多做思考。來到這裡才發現自己錯了,這裡的農民,很有想法。他們純樸、樂觀、知足,但並不無知。每個人都去過台北,每個人最後都還是回家。四處漂泊的艱苦經歷淬煉成智慧,現在的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何而做。不管是經營農場養活好幾個家的秀蓮、回鄉陪伴父母務農的麗娟、傳承野菜文化的巴奈、為了子女勤奮工作的邦查叔叔阿姨們,都有著認真生活、知足常樂的特質。

 

說好一個故事

一個人的故事那麼多、那麼長,要深深的了解一個人,直至觸及他內心最深刻的部分,不是十五天能做到的,這才明白了紀錄片的難度呀。並非想拍就能拍的,要先花好久的時間去認識人、環境或事件,將這些故事也內化成自己的一部分,才能生產出所謂的「作品」。若在不甚了解的情況下便記錄且完成作品,那我們似乎也只是一個媒介而已,只是將所見如實地傳遞出去而已,作品中沒有映照出自己,於是想法也無所傳達。

 

這樣一想,「說好一個故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自己原本對紀錄片的定義近似於記錄一個人的人生故事、傳達主角的理念,使觀眾感同身受、感人肺腑、感受另一個人生,但人物傳記就是紀錄片唯一的形式嗎?這樣的「故事」,是原本就存在的故事,在一個人的人生裡真實發生。那我想說的是這樣的故事嗎?那我有做到創作與傳達理念嗎?在「說好一個故事」背後更重要的,是我「為什麼要說這個故事」。我們的紀錄片說來好似一張白布,等著我們揮筆灑上一個又一個的理念、故事,拼湊出農業議題的共同樣貌。

 

出走的意義

來光復以後,才發現原來農業已經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了。邦查有工作期程、工作規劃、行銷策略,對農事的縝密程度遠遠超出我的預期。聽著巴奈說她從小就接觸的野菜文化,我認識了一個自己從來沒想過會認識的東西。關於現代農業,子暉則帶給我們很多我們所不了解的現況。這才發現自己在這一塊知道的很少,甚至也從未想過要關心食材、食物的來源。這次來邦查,推翻了很多我對於農業以及農民的既定印象,這是一個令人震驚、也十分難能可貴的經驗。我發現環境會影響人很多。

 

在台北的日子,我不曾想過「農」這件事。然而它是那麼重要,是人生活的根本。如同巴奈說的,我們的心都向外,沒有向內,就會漠視掉很多身邊重要的事物。一年前,在台東打工換宿的一個月,讓我了解,與其先往國外跑,不如好好認識自己所生長的這片土地。台灣在地圖上很小,但若要真心去感受每個地方不同的生活風景,可能是一年兩年都不夠用的。這次來到光復,讓我對於「尋根」這件事,又有了更深的體會。

 

在光復的日子,十五天。

蹲點初期其實壓力很大,一直著急於決定影片的方向、主軸,一直很害怕遺漏好畫面,最關鍵的,是一直覺得自己肩負了好多期待,這次一定要做好。原來背負著使命,是一件很考驗抗壓性的事。

 

在一天的勞動之後,我會有一段屬於自己的日記時間,好好沉澱自己,今天又接觸了什麼、思考了什麼,也為每天都能吹著冷氣睡在舒服的床舖上,解去一天的辛勞,感到幸福不已。每一天都懷著期待醒來,今天要學習採什麼新的菜?今天要去誰的田裡訪問?今天會聽到什麼新的故事、新的想法?每一天,都充滿精彩。

 

漸漸的我已能夠卸下緊張,隨著光復人的步調生活,畢竟都來了花蓮,就別再當辛苦的台北人了。畢竟,會希望自己在未來回想這十五天時,覺得是快樂的。調適好以後,生活就真的變得很快樂。

 

十五天的歇腳站民宿,就像我們的家。總是面帶微笑的老闆娘,就像媽媽,煮早餐、幫我們收衣服,也熱情的邀請我們共進晚餐。而老闆的頭圓圓的,總是挺著一顆肚子,走路搖搖晃晃,很可愛,像卡通人物一樣。每次回到民宿就有安心的感覺,真的很棒。雖然我們的房間靠近廚房,所以常常有不速之客。第一次看到蟑螂時,我們驚嚇破表,哭天喊地的,到後來再看到,心中只有滿滿的無奈,也無力去驚嚇了,只一心想求牠趕快離開。雖然和蟑螂大戰好幾回合,但我還是沒能帶著勇敢打蟑螂的技藝回家。

 

關於自己

和子暉聊天以後,才發現原來現在有那麼多年輕人,勇敢地放棄一些穩定的事物,來到鄉下追求理想,有一種又突破同溫層的感覺。在一個地方待的太久思想就會被僵化,這次出走我又看見了許多新的可能,有點羨慕那些已經找到人生方向的人,但也喜歡自己這種迷惘卻擁有無限可能的狀態。即使蹲點的生活結束了,我的腳步並不會停下,也希望自己能夠記住現在的感覺: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不同的風景、生活態度、不同的故事與觀點,等著我去看見。世界很大,不要把自己局限。也希望我能不再被環境左右,走出自己的生活步調。以前總認為所有知識皆可由書本獲得,現在才知道,生活態度與人生智慧,無法跟隨潮流,要從與人的互動中學習體會。

 

謝謝中華電信基金會帶我來到了這裡,在光復的這些日子,勢必會轉化為自己體內的「什麼」。然而,不管是什麼,都很有意義。

作者小檔案

黃馨慧
輔仁大學

我叫黃馨慧,高雄人,喜歡黃色。

長的很特別,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對,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