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點心得 - 台東愛國蒲教會 - 張九瑄
愛國蒲,台東,對於從小生長在台北的我而言,只是地理名詞,一無所知。在這個暑假,我們彼此,產生了連結。將近七個小時的火車車程,窗外的景緻從摩天大樓緩緩轉換成平原,再化成巍峨的山峰。
在大武火車站,列車停下。揹起行囊,空蕩的月台,空氣是暑氣退去的清新,天上的月亮笑得很柔和。步出車站,親切的淑惠姐迎接我們。坐上車,繞過蜿蜒的道路,車上的寒喧,讓本來在台北醞釀許久的「戒慎恐懼」在這一刻好像全都消失了。
村莊裡,可能月光太美,使得所有人都噤聲,四周靜悄悄的。在村子裡開雜貨店的vuvu(在排灣族話裡是指老人家的意思),慷慨地拿了兩瓶飲料給我們,然後那一晚,我們就一起在雜貨店前的小台階上,喝著飲料,看著月亮逐漸上升到正中央,風輕輕地吹拂過臉龐,沒有潮濕黏膩的水氣,只有恰到好處的沁涼;直至夜深,我們才不情願地回家睡覺。這是我們來到愛國蒲的第一晚,未來的15天,星空和月光還是美得令人驚艷,只是在身旁陪著我們的人,每晚都不同… …。
關於工作地
其實我們這次主要造訪的地區並不是愛國蒲教會,而是屬於「工作地」,兩個部落中間隔了一座橋。雖然兩個部落都屬於排灣族,但其實兩邊的人們是來自不同的地方。工作地的居民主要是在日治時期被強迫從不遠的大竹村中遷徙過來的人民,主要信奉天主教。而愛國蒲教會則屬於基督教會。在營隊或者一些活動中,常常就會以「工作地的小朋友」和「愛國蒲的小朋友」來區別。或許在外人看來,這兩個部落沒有甚麼差別,但對當地人來說,可是有著歷史和文化上的差異。
文化傳承
幸運地,在我們短暫居住的十五天,剛好碰上大武鄉旮發亞發亞嗯文化永續發展協會舉辦的青少年部落文化輔導夏令營。為期四天,內容包含部落歷史、打獵、十字繡、料理… …等排灣族文化教學。那幾天從早到晚,我們都跟著小朋友參與所有的課程。
部落文化巡禮時,聆聽耆老訴說排灣族歷史,接著和小朋友一起爬上山,尋找過去祖先居住的痕跡;打獵教學時,認識了在台北永遠不會看到的捕獸夾,扣下人生第一次的「板機」,當下的震撼和伴隨而來的耳鳴,都不是國中軍訓打靶可以比擬的。雖然不像小朋友反應那麼快,但也一步步做出自己的捕獸陷阱。傳統料理的教學課程中,自己到農地摘菜,自己搭火柴升火,做出美味的小米粥,那原始清香的味道,至今仍回味無窮。
「奇拿福」的製作,看著小朋友手忙腳亂地包出自己的奇拿福,甚至在上面做記號,免得等下蒸出來就認不得自己的了。在小朋友的世界,這很重要;除了要「動如脫兔」,當然也有「靜如處子」的十字繡,一針一線縫出變化多端的圖案,讓我們沉迷不已,下了課仍時常拿起來把玩。那些日子,暑氣正盛,每天忙碌充實,小朋友當然也會疲憊,但只要協會的梅花姐拿出好吃的凍凍果(有點類似冰棒的東西)分送給大家,所有人就能再次打起精神,興奮地迎接下一個課程。
從這樣的營隊,讓我們看到部落發展協會對文化傳承的用心,也可以看到部落居民對文化傳承的重視。所有的老師都是工作地的居民,大家分別貢獻自己的專長,來教導小朋友深入認識部落的文化。其實在當地小學裡,族語是其中一門課,原住民的語言,已經從原本的口語傳播,逐漸轉向體制化的教學。
在工作地的每個星期六下午,社區發展協會也有開放給社區居民參加的族語教學課程。雖然只是在發展協會外的一塊小空地上課,沒有冷氣,也沒有正式的課桌椅,但仍有相當多部落的居民會來參加,學習族語。這些改變,都是他們用自己的力量去建立起對族群的認同感,並期待透由這樣的方式讓這些淵遠流長的文化或技藝,不要隨著時代的變遷被逐漸遺忘,甚至消失。
卡車上
因為想從部落出去尋找便利商店,往往需要15分鐘以上的車程,在台九線上騎摩托車又相當危險,所以這段期間我們都是坐志山哥哥的大卡車四處遊歷。在卡車上,觀看這個地方好像更透徹。我們看得到風災、水災吹斷的橋,也看得到路旁峭壁上落下的石頭。聽淑惠姐和志山哥哥訴說當年的情況,仍然驚心動魄。雖然工作地距離土石流比較遠,受到的災害沒那麼大,但仍經歷一段沒水沒電沒網路的生活。
八八風災帶來的傷痕還沒完全復原,道路修復的工程仍在持續進行。我不知道愛國蒲和工作地的居民是否走出傷痛了,但我看到的人們,都是認真、樂觀地面對接下來的生活,也從未在村莊裡聽過抱怨的聲音,甚至聽他們描述當時情況時,都是笑談那時發生甚麼有趣的事情。
原本,我也很佩服他們的樂觀。我在卡車上坐著,抬頭往上看,早晨,兩旁綠意盎然中是一片清澈的藍天;夜晚,是沉默閃耀的星空。那一刻才了解到為什麼,其實在卡車上,看到、感受到的不只是斷垣殘壁和殘破,還有星空、樹林、涼風,等著你擁抱。這樣的情景,不禁讓我想起淑惠姐製作八八風災回顧影片時使用的配樂─王宏恩的月光。歌詞是這樣寫著的:
「清清的河流 靜靜蜿蜓在你的雙眼
你的微笑牽動著漣漪 蕩漾在湖面
青青的山脈 緩緩起伏在你的眉間
你的沉默牽動著晚風 輕輕吹過我耳邊
你是深山百合花 默默綻放不說話
搖擺山風最輕柔的撫慰 仰望滿天的星光
深山的百合花 沉睡在我夢境遠方
伴著思念最遙遠的飛翔 還有今晚的月光
無聲的夜晚 微風輕輕吹拂你臉龐
黑黑藍藍靜靜的躺在 謎樣的大地上」
或許就是這樣沉默、廣闊的大地,才能孕育出這麼美、這麼堅強的一群人吧!
再見
我相信再見不是道別的語彙,是為了下次見面而準備的心情。工作地的所有人給予我們的東西太多,兩個外地人,在這邊卻被當成家人一樣的對待。走在路上,雜貨店的vuvu會請我們喝飲料;木匠先生教我們做首飾,不小心待晚了,就乾脆留在那吃晚餐;日正當中時,解救大家的凍凍果成為我那陣子最喜歡的食物;而每天晚上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聽到志山哥哥摩托車的聲音,載著Ala(志山哥哥的小兒子)來敲房門,叫我們準備吃晚餐。喜歡在飯上加上一根淑惠姐自己醃製的小辣椒,在悶熱的夏天刺激食慾。這些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是我現在最懷念的日子。晚安,大武鄉大竹村愛國蒲工作地,我已經準備好下次再去拜訪你們了,希望你們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