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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屏東高士社區 - 唐京睦

「屏東縣牡丹鄉高士社區。」這是2011年的暑假的一個決定。

 

蹲點地點公布的時候,我看著這封信上的這個地名,這是這個暑假要前往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伴即將在這裡度過十五天,除了手上由中華電信基金會提供的訊息跟網路上我們自己稍微查過的資料以外,對於這個地方我們一無所知。老實說當初其實是刻意保持了這樣的陌生前往部落的,如果先行有太多認識,對我來說就會失去體驗的開放性,所以雖然時間一直流逝而該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真正開始感受到要離開台北也是整理好行李前一天的事。

 

部落應該是什麼樣子呢?還沒出發之前自然有好多想像。那天我們兩人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以及攝影機器,早上從台北出發,坐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火車,換了客運繼續搖搖晃晃,在屏東縣的海岸線上沿著浪緣前進,看著太陽緩緩下山而天色越來越暗。到了恆春,夜晚已然完全覆了上來,我們在恆春聯絡了高士部落的李明亮總幹事,剛好在附近的明亮大哥便順路載我們上山。

 

我們和明亮大哥相約在客運站旁,記得那時候大哥在電話裡面告訴我們他開著一台紅色的車。在客運站碰頭,把行李全都放上車子的後車廂以後,我們沿著台200線往部落前進,一開始還有一盞盞昏黃的路燈從我們身旁一一閃過,漸漸地往山裡去,路旁的路燈消失了,只剩下車子的車燈推開了近五公尺飽滿的光,李大哥一邊和我們聊天,一邊帶著我們上山。我打開車子的窗戶,任由窗外的風這樣吹進來,而空氣與台北相比是迥異的清淨,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感覺,我們到了,我們來到高士社區。

 

在高士部落,我們紮紮實實地度過緩慢而平實的十五天。老實說,一開始還無法調適,趕到非常痛苦。我們到的時候適巧碰到了高士社區發展協會必須要核銷計畫費用的忙碌期,那時候在我們心裡一直擺著的是「我們是要來這裡拍紀錄片的」,所以心上總是綁著那個應該要完成的任務,帶著是來工作的態度而覺得手腳伸展不開,總是害怕自己會不會沒有辦法在十五天裡面完成要求?又或者是最後拍出來的東西會不會沒有辦法做出什麼有主題的紀錄片呢?這樣的恐慌持續了一兩天以後,也許是被這裡的氣氛和環境感染,又或許是突然間自己想通了,覺得既來之則安之。

 

「活在當下。」那時候在腦裡冒出來一個念頭,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是不是應該要放輕鬆來體驗這裡的生活呢?於是我們開始放下工作的念頭,把這十五天當成一個緩慢得幾乎凝結的假,我們在這裡決定像我們當初計畫的一樣:開放而不帶任何預設的,去看見高士並且活著。

 

在目光不放在時間上以後,在高士的這段日子倏地快轉,日夜開始加速,我們也和部落的同伴越來越熟悉。高士社區發展協會積極地想要在各個層面上讓高士部落變得更好,不管是經濟上在鑫工坊的著墨和經營,以及在文化上請台大人類學系陳瑪玲教授來研究高士的石板屋遺址;或者是觀光上做了總體的社區營造,將牡丹花、太陽、百步蛇的圖案散佈在部落裡面,讓整個部落在外觀上更融為一體等,在在凸顯高士部落發展協會的用心和努力。

 

還記得有一天晚上,協會的張美惠秘書和我們聊天,過程中提到了高士部落的發展,她告訴我們其實她想知道我們可以為部落做什麼?我們沉默。接下來她告訴我們,老實講高士部落在做的事情就是想要讓部落整體提升,讓不管是在外的部落子民或者觀光客都能夠來到高士,來體會高士之美。這次我們去到高士事實上只有短短的十五天,在文化上或是其他層面的接觸與了解都不及秘書,不過她說,我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裡都必定屬於一個社區,那麼那個社區我們是勢必了解的,其中一定有一些問題可以改善。我們,或者是全台灣人,能不能夠各自為自己的家,為自己的社區做些什麼呢?如果我們可以讓每個社區都變得更好,事實上我們齊心協力地讓整個台灣變得更好。可能我們對高士能做的或者能幫忙的都是暫時且片面的,但是我們無時無刻都能夠為自己身處的地方奉獻一份心力,只要有這份心並有所行動,不管是多麼小的一份力量都會有效果,集結起來也都會被看見。

 

看著秘書堅定的眼神,我們真的非常感動。這次來高士部落參與了牡丹花季的展覽、幫忙想了風味餐料理的名稱;我們也參與了胖卡的教學活動,甚至還自己準備了令人緊張的一堂課,我們看著土磚屋一天一天的變化,也看到鑫工坊辛苦的從小規模慢慢地發展。我們事實上看見的是一個社區的很多人,即使在不一樣的岡位上負責不一樣的工作,但是他們都想為這個社區做些什麼而各自努力著,秘書的話我們徹底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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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為自己的家做什麼呢?我們明明什麼都做不到。」我們只是區區的大學生,能怎麼做呢?這件事一直放在我們心上。

 

我們在高士的第二周的時候,教會舉辦了一連串青年會的活動,主要是延續、傳承部落文化,因此就有很多小朋友來到社區的教會參加,我們也共同參與了很多活動。除了製作基本編織以外,也學會了怎麼製作迎賓或慶典用的花環,也知道怎麼削竹片製成相撲玩偶。我們跟著小朋友學習種植藥草,以及如何製作排灣族的美食Qavai小米糕。

 

那天小米糕製作完了以後,教學的李金妹Vuvu對著小朋友們說了一個故事。她告訴我們他小時候的時候,不管是身上背著多麼沉重的水桶或者薪柴,她見到人一定都會好好地鞠躬打招呼,那時候部落的人都稱讚她是多麼地有禮貌啊!最後Vuvu囑咐大家見到長輩一定要有禮貌,小朋友們聽完故事以後就離開了金妹Vuvu家。

 

那時候天氣正熱,小朋友們一個一個蹲踞在樹蔭底下聽著Vuvu說故事,我看著Vuvu因為炎熱以及工作以後額頭泌的汗,突然感受到了這就是我們能做的。我們也許不能夠做什麼實質的工作來幫助自己的家甚至是幫助高士社區,但是我們可以幫忙「記憶」。Quvai這樣的技藝也許終究會被遺忘或者進入工廠成為生產線上的另一個例行公事,可是因為Vuvu記得,只要還有人記得就有傳承的必要,我們當下用攝影機記錄下來也是一種傳承。

 

外在的很多外顯的東西,的確需要很多專業技術或技巧才能保留或者經營,可是我們這樣躲在攝影機後面的人,我們看見了,我們把它留下來,一個社區之所以完整,除了要有美好的軀體以外,文化所代表的血肉更是非常重要。我們在高士也許沒有辦法幫忙太多,但是我們可以幫忙看見、幫忙記憶,幫忙讓巨輪繼續向前滾動而不被磨損。

 

這就是我們這一次來的原因,看見。

 

十五天過去了,從高士回來到現在也過了這麼久,把片子整理完了卻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拍到、剪出一個足以代表高士的東西。不過對我而言這段緣份才正開始而已,我們才剛剛看見一個與自己生命經驗截然不同的,一群勇敢的在南台灣發著光的排灣族朋友,我們會繼續看,然後保留下來。Kus-ku,在排灣族語裡意味著勤奮的高士部落,那一顆顆辛勤工作通紅的臉蛋,在臺灣最南端映著陽光,閃耀成最美麗的紅寶石。

作者小檔案

唐京睦
政治大學

喜歡音樂,喜歡文字。更喜歡活得如魔術毛巾一般,越吸收越舒展,越舒展越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