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八月七號，星期三

早餐：露慕坦絲餐坊
每過三分鐘鬧鈴就再次響起，在關了燈的房間裡持續了幾個循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和姊姊會合的時間倒數著，只好暴風式匆匆盥洗、匆匆出門。

星期三土坂據點沒有長者活動，餐坊裡沒有週二週五等著接送車的奶奶，但弟弟妹妹的身影依然如昨。身穿藍色 oversize T 恤的七歲女孩腳上穿著朋友的直排輪，她說她剛點了薯條正在等餐，我們便登入兩人的聊天室窗。我說她平衡感很好、說她多才多藝，相視笑了笑，她跟我說她喜歡藍色、不喜歡死亡芭比粉。
 

用一個前幾天在便利商店買的巨大三角飯糰、一個露慕坦絲餐坊的肉蛋吐司，開啟工作日裡位在正中間的禮拜三。
 

加津林文健站

加津林文健站、安朔據點、土坂據點、新化文健站、愛國蒲文健站，五個站點已經在昨天跑過第一輪。
 

今年父親節，南迴協會的各個站點需獨立籌備父親節活動，延續昨天早上土坂據點的節日慶祝，隨著日子一天天靠近，接下來幾天除了到各個站點解決照服員先前提出的問題外，活動側拍也成了服務的一部分。
 

班長說著感謝的話、每個爺爺輪流說著內心的感恩，沒有事先 set 好地臨場發揮，可用字遣詞流露著真誠。「平安就好了。」他是這樣說的。

第二次來到加津林文健站，照服員說雖然遲了但還是想邀請我們倆到台上介紹自己。族語版的歡迎歌緊接在國語版的歡迎歌之後，走在掌聲化作的節拍上，緩慢的曲速給人穩而扎實的感覺。加津林文健站的活動還在繼續，我們準備前往愛國蒲文健站。
 

愛國蒲文健站
車門推開，聚會所空地中央的籃球框下，那圍坐成一個圈的矮小身影首先闖進視線。
 

抵達時，愛國蒲文健站的父親節烤肉活動看起來將進入尾聲，不過現場活躍的氣氛隨著卡拉 OK 一首接著一首持續向上推，沒有至高點。
 

最後一項昨天串的食材已經放上烤架，照服員的手裡還握著 K 歌的麥克風，孩子們仍在涼亭和聚會所間衝過來又跑過去，爺爺奶奶們唱完〈我只在乎你〉又接著唱〈愛你一萬年〉。鏡頭下定格的時間不停向前，一副墨鏡、兩串烤玉米，一對國小的小情侶、兩台捕捉光影的相機，而後曲終人散，時間留下了一鍋還沒盛完的湯和兩瓶用完的瓦斯罐。

訪視個案：多良
台九線公里數標示牌上的數字越來越小，這天下午第一次往北行駛，直到多良。同樣一側是山、一側是海，但路面的凹凸、山勢的高低、海岸線的曲折，讓人知道此行第一次行經這條路。
 

通往多良車站的斜坡屬於管制路段，想造訪臺灣最美的車站只能徒步上坡，多數轎車只能停在台九線上。
 

今天搭著南迴協會的訪視車，沿著螺旋開闢的山路向上，經過多良車站、經過苦路十四站，上山再下山，只在「5181 聽海文創&咖啡」旁定點留下十分鐘的車影。
 

搬了兩箱尿布下車，第一站訪視個案住在被藍包圍的高處。從這裡往四方望，有頭目家的紅色印記、有海浪的白色標記、有天空的藍色痕跡。

訪視個案：台坂
反方向往南開，眼前所見依舊是山和海，沒有意外。
 

姐姐說著她家裡的故事，用都聽得懂的叔叔、阿姨、兒子、女兒、爸爸、媽媽關係，畫出複雜的家庭樹。大腦還來不及運轉，就不小心踩空跌入另一個只有自己的國度，故事的主角是誰只能從邱妤口中得知。醒來的時候已經抵達個案家門口，車也已經在路邊停好了。
 

繼加津林後，這是第二次跟著姊姊到個案家訪視，一貫的問答填表流程已經有大致概念。
 

四個月前，爺爺因為排泄不順暢導致身體不適，掛了馬偕醫院急診後發現罹癌。
奶奶說他的腸子破了很多洞，先照了電腦斷層掃描，說是腫瘤壓迫了大動脈。最後開了幾個腫瘤，還有幾個不敢開。
如今電療已經完成，正在持續化療。即使吃進去的東西又會流出來，但還是要忌口。
 

「然後就瘦下來了……」我記得姊姊和奶奶是這麼說的。
 

訪視時爺爺躺在床上偶爾補充幾句，奶奶坐在床緣，邊嚼著檳榔，邊覆盤他們身後的歷史。

當年獵人的風光高架在牆角櫃子上，在以鐵皮屋頂的遮蔭分割出的半室內空間裡。
那個角落高處沒有加裝照明設備，只是順著這個空間裡的唯一光源散發出它的獨有光輝。
 

仰頭看得到天空的戶外、有天花板的戶外、有天花板的室內，像是揭示著時空隧道前後是流通的事實。
就像幾十年前在哪片林裡穿梭自如的少年、前段日子被急忙送往急診室的他，以及今天躺在床上望著遠方烏雲快速聚集成堆的你。
 

訪視結束，我們回到車上繫起安全帶，姐姐透過後照鏡看著我們，她說那位爺爺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很出色的獵人。
 

「不管幾歲都要留意飲食習慣。」
「健康真的很重要啊…… 」
 

空氣裡流露著感慨，到頭來聊回從小就聽爛的話題。或許一切的盡頭都將回到起點，好比兩手空空的走，帶著不求功名成就只求平安健康的心，才能一個人走到時間的盡頭。哪怕手裡握的是高潮迭起的劇本還是一帆生順的人生。
 

訪視個案：土坂
今天的最後一站是土坂個案訪視，拿著轉讓個案表上的住址，再次沿著門牌找尋目的地。
 

此案不是以物資調配為申請內容，取而代之的是空間重劃的工程。訪視時天空若有似無地飄起毛毛雨，離開時灰藍色的天空依舊，雖然雨停了但看起來還沒到盡頭。

後記
流通的隧道讓我想起桃花源記的山洞、神隱少女的隧道、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就像是這趟旅途中南迴鐵路帶我們經過的黑暗，當光再次進入眼睛，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風和日麗的湛藍。
 

同場加映
上架的蹲點日誌早就過半，這篇是我第一次坐在床上用筆電整理逝去的記憶。像是回到高中的那些下午，炎炎夏日沒有冷氣、寒冷冬日沒有火爐，卻有一個木製電腦桌、一個馬克杯、一台筆電，在那樣簡單的日子裡，伴隨著敲打著鍵盤的聲音，也一次次生出那顆平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