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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故事:台東卡地布部落 - 鄭智謙

好像離開得有點太倉卒了,一直這麼覺得。

 

雖然在祭典結束,部落從歡騰回歸日常的狀態後,巴拉冠我們也少去了,沒有族人的巴拉冠看起來就只是個大木屋,那些前幾天幾乎是朝夕見面的人回到了各自的家,祭典過了,好像也少了碰面的機會,儘管這個部落小小的。剩下的日子大約還有一個禮拜,我們除了補拍一些畫面,補訪談幾個人,也開始和部落的人道別。就像一些紀錄片導演說的,拍紀錄片最難的部分,是如何「說再見」。

 

「拍照哥拍照哥,我上學的時候你會不會來拍照?」「哥哥,猴祭跟大獵祭的時候你們會不會來看?」老實說,這些答案我們心裡很明白,在研究所的學期中,要再去一趟台東是有難度的,但還是言不由衷地說:「還不確定耶,我們會再看看時間可不可以。」除此之外,總還是有幾位族人來不及當面和他們道別,這件事到現在還是掛在我心頭,其中一位就是總幹事宗哥的母親,我們總是跟著宗哥一起稱呼的「伊慕」(祖母)。

 

還記得拍攝初期,還沒有很確定拍攝的方向時,想要拍攝祭典籌備期間,各家各戶準備傳統食物的過程,初來乍到的我們,在當地認識的人少,因此透過宗哥,厚著臉皮跑去他家詢問正在曬小米的伊慕,是否願意接受我們拍攝他準備各種祭典所需食物的過程,沒想到伊慕一口就答應了,唯一擔心的是我們能否聽懂他講的國語。

 

伊慕總是在約好的時間在家等著我們的到來,然後不厭其煩的為我們解說各種食物的作法和由來,接受我們種種的提問;還記得在拍攝「阿拜」(卑南粿)告一段落之後,我們挽起袖子加入製作的行列,老實說很感謝伊慕願意讓我們幫忙,兩個外人,兩個笨手笨腳的大男生,儘管我們只是做比較簡單的部分。

 

就在宗哥家三千金圍繞著我們,邊跟我們玩鬧邊偶爾幫忙之下,也產出了為數不少的阿拜,伊慕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起身往身後的倉庫走去,移走壓在大甕上的水桶,解開一圈圈的尼龍繩,大甕瞬間冒出的香氣瀰漫了小倉庫,原來是因為之前我們隨口提到的小米酒而意外得到的甜酒。

 

當時我們隨口問到,小米收穫祭是否會釀製小米酒?得到的答案是現在族人比較常使用糯米來釀製「甜酒」,隨後便說他要釀給我們喝喝看,然後便是每遇到我們就提醒一次:記得去喝甜酒!或是招手引著我們一起去看看倉庫裡的甜酒進度。

 

伊慕先伸手沾了一些試試味道,然後用鐵製的大湯匙挖了兩大碗滿滿的甜酒遞給我們,「喝喝看!」沒再多說什麼,彷彿等待著我們的答案,「好香好甜喔!」看著臉上露出得意笑容的伊慕,覺得他好可愛,那笑容好像說著:「知道厲害了吧!」邊喝著甜酒邊看著伊慕教訓調皮搗蛋的三千金,突然好想已經過世的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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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來不及道別的是「原住民的ㄙㄠˊ尬」的老闆娘,ㄙㄠˊ尬就是廚房的意思,很像閩南語的「灶咖」吧!神出鬼沒的老闆娘白天經營這間賣卡地布料理的小餐館,晚上則常在便利商店看到他和三五好友一起喝咖啡,或是三不五時看到他出現在部落各種宴會活動。

 

總是笑臉迎人的他,打從富霞姐向他介紹我們時,就對我們相當友善。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向他買原住民便當時,他便慷慨地送我們飲料,堅持不收錢,還拿出前幾天參加喜宴拿回來的中西式喜餅,塞了好多給我們,好像怕我們在卡地布會餓著肚子一樣,第一次造訪ㄙㄠˊ尬便得到這麼多好康,讓我們之後很常去買,呃不是這個原因,而是老闆真的對我們太好了。

 

同樣地,在我們想拍攝家家戶戶的籌備傳統食物的情形時,除了宗哥家,另一個鎖定的便是老闆娘,但就在我們上門說明來意後,「我弄完了吶!」老闆娘告訴我們他已經弄完一批了,下一批可能要過好幾天才會處理;但就在我們準備跨上腳踏車離開時,又突然拿出臉盆等工具,說他願意為了我們從頭做一批,就從揉阿拜的麵糰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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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會,只見我們兩個手上都沾滿了白粉,輪流使勁對付這顆超大麵糰,看著我們因為出力而扭曲的臉,「真的很可愛吶!哈哈哈…」老闆娘看得很樂,「加油!快好了,有男人來幫忙真的快很多吶!」說實在的,這真的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因為一次總是要做幾十個,甚至是上百個阿拜,除了自己家要吃的份量之外,每個家庭還要準備一定的數量,在祭典期間拿到巴拉冠會場,作為與族人共享的部分。

 

而這些籌備食物的過程,基本上都是由婦女完成,我跟夥伴輪流上陣都已經搞得渾身冒汗,手部肌肉發痠不已,何況是各家婦女常常是獨力完成所有流程;在卡地布,不管是當男人還是女人,好像都不輕鬆呢!「好了好了,應該是可以了,剩下的我這幾天來做,記得過幾天來吃你們一起做的阿拜喔!」雖然過幾天時值祭典最高潮熱鬧之時,我們幾乎整天都在巴拉冠那裡拍攝,最後還是沒能吃到可能加入我們汗水的阿拜,但聽說老闆娘那幾天可是在ㄙㄠˊ尬癡癡等著我們上門,甚至跟任何可能跟我們相關的人耳提面命,提醒我們記得過去吃阿拜!

 

可惜的是在我們上門去道別時,ㄙㄠˊ尬那天沒開伙,老闆娘不知道又跑到哪裡玩耍去了,撲了個空,而我們隔天就要離開了。雖然他們或許會覺得沒關係,但自己總感覺少了些什麼,儘管真的碰面時,可能也只是寒暄然後說聲再見,但這個再見,就可能要再一段時間了。

 

其實也不只這兩位長輩,在卡地布對我們很友善的人們很多,這次的蹲點旅程,除了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觀看社會的角度,也讓我們交到了許多朋友,也讓道別成了如此困難的一件事,無法跟這些人們一一的道別,心裡總是不太好受,離開地真的有點倉卒呢,不過相信有一天,我們會再回去的。

作者小檔案

鄭智謙
政治大學

目前為國立政治大學廣播電視研究所學生,喜歡旅行和攝影,雖然不是很厲害,還是想為生活留下些什麼。生性孤僻有點懶散,但意外地報名了蹲點活動,2011年的7月,成了難忘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