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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日誌 - 臺東南迴土坂部落 - 第三章|擱淺鯨魚與迷途羔羊

 

加津林部落

 

早上九點,南迴協會的姐姐開車帶我們前往今天的訪視地點「加津林」。離開土坂,沿著海岸線,往更南的方向前進,太平洋塞滿車窗、塞滿相機螢幕,也塞滿我的雙眼。

 

「看一百次,一百次都會覺得美。」

 

鑽過火車橋下方,橋墩上標示著「加津林」,一條略微陡峭、能看見海的街道,這就是加津林部落的全部了。

 

 

南迴健康促進關懷服務協會:個案訪視

 

協會姐姐領著我們爬上一個小坡,在那坡上,一位vuvu獨自坐在兩層式建築前,這位高齡八十多歲的vuvu就是我們今天要訪視的個案。

 

二零二四年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台東的天氣過於晴朗,晴朗到海是完全湛藍,天空也是。

 

我們兩個扛著相機的人、協會的姐姐、文健站的照護員以及vuvu和他的兒子,或站或坐,或半倚靠在機車上,聚集在這看得到海的街道上。透過照護員潘先生的協助、翻譯以及這過於晴朗的太陽,讓vuvu的故事曝曬在陽光下,曬得人頭暈目眩,有那麼幾秒,腦袋甚至陷入空白。

 

「姐妹們都沒有回來?」

「有節日時。」

 

「其他姐姐都結婚了,只剩你跟vuvu同住,那你有工作嗎?」

「你兒子沒有讀書了?現在在做什麼?」

「在當迷途羔羊。」

 

與vuvu對坐,協會姐姐比起訪視人員,更多時候像一個偵探,必須從零碎的言語中拼湊出答案,但這並不是一個美麗的故事,鄰近中午,太陽愈發刺眼,姐姐的眉頭愈加緊鎖。vuvu生了那麼多孩子,到頭來有能力的沒有留在她身邊,沒能力的像吸血的蟲,寄身在已經無力照顧自己的vuvu身上。

 

刺眼的陽光穿透椰子樹的樹縫,被鐵皮屋簷切割,整齊地在vuvu赤裸的腳邊畫上光和影的界線,視線上移,時間的痕跡佈滿全身,也包含了那雙充滿褶皺的手。

 

大概是度過三萬次東昇西落,余命成了一種寶貴,但又很有餘裕的東西,所以總是她靜靜地待在原地,看著那個誰也抓不住的時間,一直向前走。

 

 

加津林文化健康站

 

離開vuvu的家後,我們便去拜訪加津林的文健站,今天碰上這邊有要事,所以到課人數並不多,不同前一天讓我們觀察課堂行進方式並以相片記錄,在加津林,協會的姐姐讓我們可以直接跟這邊的照護員對談。

 

照護員為我們詳細地介紹屬於加津林的特色,以及文健站的運作方式。

 

日頭節節攀升,直到天空至高之處,在所有人的頭頂上,照耀著大地,奈何我們坐在冷氣室內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只能看著窗外的明亮,就像對談時,我在筆記的白紙上塗了又改,改了又塗,怎麼寫就是寫不出照護員言語中那份無可奈何跟力不從心,因為我不曾生活在這,看著太陽從海平面升上來,又從山間隱去。

 

「畢竟車就這樣開過去,不會有人進來。」

 

大多時候我們都是過客,是匆匆而過的趕路人,只感受到了海的美,卻來不及深刻體會海風裡眼淚的鹹味。

 


 

擱淺的鯨魚

 

離開文健站後,我們又跟著潘先生跑了幾個訪視點,為長者們量血壓,關心身體狀況,做為今天所有工作的收尾,便踏上回去土坂的路。一樣是來時的那片海藍色,一樣是那樣的陽光明媚,車子在公路上快速奔跑,協會姐姐指著某處海灘說:

 

「幾個月之前這裡擱淺了一隻鯨魚。」

「那時候大卡車載著他要趕快送去台南,不然怕他爆炸」

 

和這裡原本緩慢的生活步調不同,南迴公路上時常在和時間拼搏,拼搏在鯨魚爆炸之前,拼搏把生命從死神手中拉回。

 

「鯨魚為什麼會擱淺吼?」

 

鯨魚擱淺在沙灘上,蒙上一層厚灰的夫妻合照、堆積在某個角落的垃圾、有蟲子在裡頭扭曲游動的積水容器,還有沒有撕下更新的日曆,就彷彿因擱淺而停滯的時間。

 

鯨魚擱淺在沙灘上,讀作生活寫作日常的沙灘,只能無力地等待,等待海沖刷的海岸,等待著時間帶走他的生命。

 

鯨魚擱淺在沙灘上,時間到底是被暫停,還是在繼續?而擱淺的鯨魚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