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師你好，我是政大民服社的同學紹伶，我和社上另一位同學想要在暑假這段期間在國小舉辦電腦營，不知道學校……」這通電話，揭開了蹲點旅程的序幕。

嘿，我們回來了

告別了天色微亮的台北，搭著火車，我們一同來到了台東池上，再搭上打電話確認過好幾次發車時間的客運才抵達了目的地，因為錯過這班，可能就要再等兩個小時了。沿途那開闊的天空、無限延伸的寬大馬路、隨著微風溫柔擺動的一畝畝秧苗，還有遠方我們要到達的那座山…。看著一切熟悉的場景，心中所繫的，除了滿心的期待，這次更多了一份像是近鄉情怯的羞澀。

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到初來讓我十分驚訝的是，這裡的小朋友十分地親人，會緊緊地靠著你，拉著你到處跑跑跳跳，但曾有個小朋友在初次見面時就對我說：「你們來了，又要走了」。有個部落青年在當時也曾說過他不想跟我們太熟，因為他討厭說再見時，那種捨不得的感覺。諸如此類的反應，雖然當下讓人錯愕，但或許，正是他們早已習慣每年都有不同群的大哥哥大姊姊來到這裡，讓他們早已習慣離別。想到這裡，就很想把握這次蹲點的機會，與其選擇其他的地點，我們想再回到初來，看看小朋友還有居民們，為部落做些甚麼。第一次籌劃關於電腦的營隊，而且只有三個人，一切都是新的開始，著實為這趟旅程增添了不少緊張和滿滿的期待因子！

終於抵達了學校，小朋友看到我們興奮地大叫，「你們來了！我們早上十點就到學校等你們了欸！怎麼這麼晚才來！」「通知單上面不是寫星期一才開始電腦營嗎，還沒開始你們怎麼這麼急呀！」就這樣你一句來我一句去，看著小朋友蹦蹦跳跳的模樣，完完全全紓解了舟車勞頓帶來的疲憊。不過，一到這裡整理環境完畢後，我們便馬不停蹄地進行軟體安裝的前置作業。因為國小的電腦設備並沒有一台主控的電腦，我們要安裝的軟體必須一台台灌入電腦中，而後續幾天也還有很多課程需要的照片等檔案也須這樣灌入。工程雖然浩大，但仍滿心期待一切可以順順利利，一起加油吧！

這裡，是個甚麼樣的地方？

還記得從小收到國語日報第一個打開來看的，一定是原住民神話的專欄。那些與風呀雲呀還有山林的親近，以及對於大地、祖靈的敬畏，總讓我沉醉其中。有時候，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生長在這樣一個，與自然相依共存的文化中，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並且帶著祖靈的眷顧，朝自己想望的模樣邁進，擁有這樣深刻的認同。那初來呢，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嗎？

據說初來建社之初，因為此地多雀榕樹，而Sulaiyaz是布農族語「榕樹」的意思，而以此命名當地。隨著社會變遷，布農族狩獵維生的傳統逐漸消失，諸多原始祭場早已湮沒，所以許多部落的射耳祭多在公眾場所舉行，而初來可貴的地方在於，其為台灣少數保有在祭場舉行打耳祭的聚落。布農族是祭儀、禁忌較為頻繁的原住民族群，七八月正是他們舉行的嬰兒祭的時節，但是在營期間我們與居民談天時提到嬰兒祭，許多居民只答道，他們有射耳祭，沒有嬰兒祭；有的甚至沒有聽過嬰兒祭。

嬰兒祭消失了嗎？當我開始沉浸在傳統祭典逐漸消失的扼腕中，更回想起某天探訪居民時，我們遇到了幾個不會說國語的Vuvu，因為小朋友多半不熟悉族語而無法協助我們翻譯，那時，我們只能在一旁看著Vuvu做自己的事，不發一語。

這些，似乎只有老一輩的人才能惦記著了。

但是，有一天我們去找柏元阿嬤聊天，聊著聊著便問了阿嬤有沒有針線可以借我們，好讓同行的夥伴縫補他已經破了好幾天的褲子，於是阿嬤帶我們到家裡的倉庫翻找。當柏元阿嬤打開了一個盒子，裡面充滿了銀色的珠子、飾品，我們很好奇這些少見的裝飾的用途，直到柏元阿嬤從她的衣櫃裡拿出布農傳統服飾，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些是用來妝點傳統服飾的。「這件因為老了太胖穿不下啦！留著給孫女穿」柏元阿嬤拿著衣服笑著說。望著柏元阿嬤的眼神，總覺得她似乎正在回憶年輕的那些事兒，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這幾天，我們和居民聊到好多關於當地的事，當自己所知的布農族文化習俗，一一從族人口中說出時，真的是讓人非常興奮的一件事！他們說，這些事老一輩的人都會帶著子女學習，不希望子女忘記。其實這樣的傳承，一直都在。

甚至聽說當地的幾個部落青年組成了馬伊拉佛文化藝術團，在今年暑假到池上阿美族的豐年祭慶典裡表演八部合音。布農語maidav（馬伊拉佛）意思為「一道門」，這個名字除了和初來部落的地理位置有關，他們更想藉由這道門來緬懷祖先、透過這道門來通往最原始的自己。我們總覺得，因為平地人的主流文化衝擊，讓原住民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根，但其實那些關於文化的種種，隨著時間的淘選，會讓適合這個時代的留下，繼續生生不息的存在。在這趟旅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族人們不會想忘記自己從哪裡來，一股新的傳承力量正在初來萌生。

那個夜晚

由於行政人力的不足，營期間我們像是在跟時間賽跑，有些原本認識的人家，都還沒坐下來好好打聲招呼，於是在某個夜晚我們走進了部落，去找青年們聊聊天。那晚夜色讓整個部落變得好暗，連探出頭的狗都讓人戒慎恐懼，雖然害怕但不敢隨便叫出來，深怕這麼一喊，驚擾了今晚部落的寧靜。在房子外面望了好久，本來想就這麼回去了，終於，言言看到我了，後來小真也出來了，我們在房前的空地拉椅子坐下來聊天。

言言和小真都是家中的長子，平常爸爸媽媽都在外地工作，他們便擔起照顧家中弟妹的責任，這種情況在部落裡很普遍，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因而更加緊密。聊著聊著言言進去家裡，又走出來跟我們繼續聊天。忽然，他家的門被用力推開，胡巖媽媽對著言言大聲叫罵，「言言！給我過來！有沒有聽見！」，這時言言的弟弟妹妹從房子裡衝了出來。坐在這邊的言言對著媽媽說：「我在這嘛，你再罵阿！」，我愣了一下問他我們是否適合繼續待在這邊，只見言言一邊對著我說習慣了然後再告訴弟妹：「媽媽喝醉了，去爸爸那邊。」

這種感覺也太讓人心疼了吧！這是我在部落第一次看見喝醉酒的媽媽對小孩大聲咆哮。很早就知道部落裡常發生父母喝醉發酒瘋亂打人情形，但認知遠不及這次親眼看見的真實，這一幕真的，很震撼。「我在這嘛，你再罵阿！」這句話對我來說，本來是孩子頂嘴、忤逆父母的話，但此時，反而透露出他對於父母行為的麻木，也可以說是一種微弱的抗議。

言言的弟弟妹妹也跑來我們這邊聊天了，我們又聊了好多，講了好多笑話，好像，剛剛甚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那些讓我震撼的，只不過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關於這趟旅程

這次回到了初來，雖然辦的是電腦營，但看到的是更多關於當地的事，發現越是深入了解，就更能理解彼此生活的差異。部落孩子的成熟比二十歲的我們要來得獨立許多，多少人生的經驗他們必須靠自己跌跌撞撞才能獲得。但是在這，你可以感受到整個氏族無形的凝聚力，仍然牽繫著族人，在每個重要的時刻，傳承他們的文化、領受祖先的指引，成為彼此生命的共同體，一同扶持、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每到夜晚，才能靜靜地回想一天發生的一切。在快要離開的那幾晚，我發現初來的夜空真的好美，望向天空看到山的另一頭有光，緩緩地放著光芒，一切是那麼的寂靜。這個時間點居民應該都睡了吧，就快要回去了，不捨的感覺就這麼糾在心頭上，快開學了希望小朋友、居民們一切，都好。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趟旅程，那些我所看到、感受到的，真的遠比付出的要來得多太多，但這一切，將伴我成為一個更有能力愛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