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旅程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總是笑得像天使的孩子們吧。

還記得出發十一天環島的前一天下午，八個來自婦幼協會的孩子在結束課輔之後，下午四點便到婦幼協會的逢甲據點集合。逢甲據點位在一個社區一樓店面型的轉角，距離對面棟大樓的店面有寬敞的廊道，時不時社區居民會帶著孩子和寵物狗在附近休憩聊天玩耍。

經過了三四天的相處，芯慈與我已和婦幼協會的孩子有一定程度的熟悉。集合的那天下午，有三個孩子蹲在據點外頭，好奇地湊在社區居民寵物狗的四周，不停的奔跑追趕、大聲的笑鬧，引起孩子們與我們的注意。一直到宣布注意事項時，孩子們集合在一塊我們才知道那三個孩子是來自信義育幼院的孩子。在我的印象中，他們有些好動，十分活潑又充滿了好奇心。三個孩子中唯一帶著眼鏡，總是把嘴裂到最開、笑得最大聲、最不怕生的孩子名字是賢賢，雖然先前沒有見過我和芯慈，還是興奮地湊到我們一旁看我們在拍攝什麼，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信義育幼院的孩子大部份時間都生活在育幼院裡，父母有的或許服刑、有的在經濟上無法擔起照顧孩子的責任，而將孩子交託給育幼院的志工和社福老師照顧、教導。三個來自育幼院的孩子感情特別緊密。

「愛在台灣，希望無限！」，每每騎過特別辛苦的路段、或沿著美麗海岸線的公路、或即將抵達休息的那棵大榕樹下前，腳踏車隊都會響起這個清亮又歡快的口號聲。他就是賢賢，大人（工作人員、理事長）口中的口號長，傳說中騎過八趟環島，甚至曾經遠赴中國大陸的新疆地區，完成數週的單車旅程。在旅程中，好幾次都因為這些孩子的一些反應舉動，讓我感受到他們是多麽單純、還未受到社會或是遇見複雜的學校同儕影響，對他們來說，生活中關心的事情，就是騎腳踏車的當下，和照顧他們的社福老師。

還記得有一次，在高雄的三清宮歇下，那天住的是大通舖，所有女孩子都睡在二樓的木板地，而男孩子們則較為克難壅擠的擠在下層。賢賢沒有自己的智慧型手機，在旅程當中總是大聲叫我的名字：「姐姐，幫我拍照！可以幫我拍照嗎？」嚷著要我幫他在每個景點多少拍一些照片，他想要跟在育幼院的老師分享，就像每個孩子，希望能夠每天與家人通話，在外面幾天便開始想家。在三清宮的晚上，賢賢蹦跳到二樓，當時我與芯慈正在用電腦處理當天的拍攝檔案，他拿著我的手機問我可不可以幫他登入他的臉書，他想要把照片傳給老師，跟老師透過臉書訊息報平安、聊聊天。賢賢很有禮貌的問我每一個操作的步驟，相對於其他手上一台智慧型手機又一台平板電腦的孩子，賢賢對於這些新科技產品不熟悉的程度讓我有些驚訝，卻又感到欣慰；某些時候物質上的缺乏對他們來說，或許是心靈上的富有吧！賢賢一邊用著我的手機拍照、大笑，一邊時不時地關心我和芯慈在用電腦工作什麼。

也記得一次，旅程到了台南市議會，當天協會安排了在議會裡的表演活動。這些表演活動內容是英語的自我介紹和英語的歌謠表演，婦幼協會的孩子在前幾週的課輔之後都會留下來練習，對部分就讀小學的孩子來說，是有些吃力的，更何況是沒有練習的情況下。那天表演，或許是順著時間上安排的關係，理事長在所有孩子英語自我介紹結束之後，要賢賢也來一段自我介紹。原本在一旁跟著拍手微笑的賢賢一時不知所措，收起笑臉走到麥克風前面，我看見淚水在他的眼框打轉。經過約莫一分鐘的無聲尷尬之後，賢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現場的流程繼續，因為議長趕時間，急著要大家合照結束那場活動。在我和芯慈的鏡頭底下，看著賢賢在隊伍的後方神色緊張，旁邊的孩子不停拍拍他的頭又摸摸他的背，那天之後的參觀行程和吃飯時間，賢賢都一反往常的板著臉，不願意說話，令人覺得擔憂又心疼。

表演活動結束之後，我忍不住自己到外頭，離開那個現場讓自己呼吸冷靜。年輕的領隊大哥在吃飯時間偷偷另外將賢賢帶到外頭吹風散步，希望讓他覺得能夠信任、被信任，讓他能夠重新與我們互動。當下我的情緒有些激動，認為那是一個不適合的場面，讓一個沒有事先練習準備的孩子，用英文在眾人面前表演，就算是年紀稍長的我們，或許也會覺得既尷尬又無助吧！但是，卻又意識到，在這短短幾天我們又能說認識這些孩子多少呢？會不會在我們急於安慰和幫助的同時，誤觸到一些不能談論的話題、或是這些孩子裡內心較為複雜的情感呢？也發現到，身為一個影像紀錄者，如果讓自己的情感也投入到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或是把自己和紀錄對象之間過度連結，會不會讓紀錄有失客觀呢？但，是不是適度的理解也是很重要的？我反覆問自己這些問題，重新思考自己的反應，然後明白，在志工的工作中，我是關心且在乎這些孩子的，也因為這些情感，讓我的照片更富有生命吧！每次權衡都很重要，也都告訴我，再怎麼擔憂，我也不能介入太多，一個無聲的擁抱或是拍下孩子們重新打鬧在一起的畫面，是我所能做的、也希望能夠做到的。

於是在那之後，我拍下在壽卡路段，那陡峻的爬坡中，騎乘經驗豐富的賢賢將腳踏車往回頭路牽，陪著其他漸漸無力的孩子們一起慢慢的爬坡的畫面；也拍下在休息地點時，秘書長抱來三四顆碩大的西瓜，想要成為廚師的賢賢拿著刀細心的切開水果、分片、然後自己拿給所有還沒有吃到的人。無私的分享、總是開心的大笑的孩子，在他們身上，我總覺得自己學到的更多，也看見自己逐漸流失的純真。這是我印象中的賢賢，也是我照片裡笑得很燦爛的賢賢，雖然環島已經結束三個多月了，可是我會帶著這些與他們之間的記憶，提醒自己不要忘卻自己曾經是孩子的樣子。也因為他們的純真，讓志工活動再怎麼辛苦，當下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