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高雄茂林社區 - 吳沛綺
孩子
來到茂林的第一個印象,是成群的蝴蝶,和成群的孩子。
活潑、熱情、黝黑的皮膚和咕嚕嚕的大眼,從抵達教堂的那一刻起就跟前跟後的嚷嚷:「你們是老師嗎?」、「你們來幹嘛?」這裡的孩子不害怕牽起陌生人的手,小手掌黏答答的拉著我們到處跑,也把我的心一下子拉進屬於他們的小小地盤。
這裡有早餐店、走下去是生態公園、我不想回家因為爸爸喝酒會打我……孩子們的童言童語除了帶領我們快速認識這個地方,有時還透露出令人心酸的故事;村民的就業和隔代教養在部落仍然是個問題,大人們有壓力,孩子們往往是第一線受到影響的對象,小小的身子明顯是受了委屈,談起家裡情況時,卻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又毫無怨言。
聽牧師談起,才知道這些年來藉由教會的推廣與輔導,現在的情況相較於以往已改善許多,我低頭望著緊拉著我們的小手,忽然強烈的感受到,那些過去所聽到的原住民資源與教育問題,不僅是上課和老師討論的模擬試題、不只是政客大聲嘶喊的口號,而是真真切切發生在許多人的生活之中。
懂得感謝,更思考自己能用擁有的資源做些什麼,會是我這個暑假最大的收穫。
阿容
他們說,那個人叫做阿容(化名),他會抓人。
來到村落第二天,我們發現我們住的教會對門住家,有個男人幾乎整天站在二樓陽台,目不轉睛的看著外頭。習慣當地居民熱情招呼的我們,經過時發現男人盯著我們看,沒有多想也熱情地打了招呼。
「您好!」
「… …。」男人沒有回應,仍然瞪著眼望著我們。
之後的第四天、第五天,也是同樣的情形,於是我們問了當地的小朋友,他們說,他叫做阿容,小時因為發燒燒壞腦袋,從此被關在家裡,由媽媽照顧。我們問為什麼不能放阿容出來?小朋友們若無其事的說,因為他會抓人。
抓人?怎麼抓?抓去哪?為什麼要抓人?我和思旻對望了一眼,心裡滿是疑問和驚恐。但是小朋友們一派輕鬆的樣子,反而讓我們的緊張顯得多餘而可笑,後來問了牧師和其他村民,也都得到大同小異的回應,「放心啦!」、「不會怎麼樣啦!」、「他出不來的啦!」
好吧,既然他被限制在家,被多看幾眼也不會少一塊肉。
一天下午,夏日的山區又轟轟的打著悶雷。午後雷陣雨就要來了,我們回到教會,一邊看著早上的拍攝畫面,一面眼皮也漸漸變得沉重…
「碰!碰!」外頭雷聲轟轟作響,我們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但吵醒我們的不是雷聲,而是門外猛烈的撞擊,伴隨著咿咿啊啊的喊叫,一個模糊的人影就在毛玻璃門外,顯然是用盡全力要開我們的門。
是茂榮!我和思旻立刻從地上彈起,一下子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瞪大眼睛望著晃動的人影,門外的撞擊聲與拉扯鋁門的聲音越來越急烈,牧師出門了,屋內除了我們兩人又沒有別人,正想著該如何是好,門外又有其他的聲音傳來。
「阿容跑出來了!阿容跑出來了!」「阿容!回來!」小朋友和婦人的聲音同時出現,然後我們看到人影被架著離開,小朋友也跟著跑走,一切又歸於平靜,只剩雷聲仍在轟轟作響。
之後的那幾天,我們倆女生嘰嘰喳喳討論的事情,除了每天拍攝的影片進度與感想,還多了那天下午的驚奇經驗;直到最後一天,我在上車前最後一次回頭望,仍然可以看見阿容仍然站在二樓的陽台,靜靜地看著我們。
究竟他為什麼來開我們的門,至今仍然未解,但此刻回想起來,我卻忽然感到好奇:如果那天下午門沒鎖,而我們就這樣被抓住了,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或許他會把我們抓回二樓陽台、或許他會對我們施以暴力、或許,真的也是或許,他會抓著我們的手,像部落的孩子一樣,試圖與我們分享他在有限空間裡所看到的茂林風景。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想像,若有機會回去,我也不可能就這麼敞開大門讓阿容進來。但是在心底我很清楚,那個雷聲轟轟的下午所帶給我的回憶,絕對不只有驚恐,還有某些孤單的、渴望與人接觸的情感,悄悄進入我的心裡。
夜很深,我在城市裡,懷念起在那個此刻想來似乎很遙遠的純樸村落。
作者小檔案
關於吳沛綺,吵鬧的時候比安靜的時候多,安靜的時候會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時會寫寫東西,寫東西的時候腦中有好多畫面,腦中有很多畫面時會感到幸福而感謝,感到幸福而感謝時,會再次對這個可愛的世界吵吵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