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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花蓮羅山社區 - 鄭惠文

八月一號八點四十分,在火車抵達的最後一刻匆忙趕到富里車站。站在第二月台,像是愛麗絲在樹下醒來,而我作了一場綠色的夢。

 

到羅山的第一天遇雨,我們坐在民宿一樓,喝著冒白煙的紅玉與張哥聊一整個下午,內容觸及漂鳥營、羅山發展、民族起源、食安問題、宗教觀。忘了怎麼聊到生命靈數了,張哥分別幫我們算,我的是七,佩萱是二。七的人格特質是藝術、積極、任性、冷漠。二的人格特質是善於與人合作、體貼、依賴、盲從。我們那時候只是笑,從沒想過整個蹲點的過程,會不斷看見那些在我們深處原被層層覆蓋的軟弱。

 

真正來到羅山前,我們查了一些資料,了解羅山的簡史。全村轉作有機這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引發了我們的興趣,因此我們想拍攝羅山人一同為村子努力的過程。我們開始與孟臻姊討論我們想在社區做的工作、我們想拍攝的方向。初到社區的那幾天,我們被自己想像的羅山照耀得熱情勃發。

 

像是尋找遊戲裡的NPC(Non Player Character)一樣,最開始我們認識了村長家,和農閒時就會在村長的雜貨店前小酌的大哥大姊們,在與他們聊天的內容裡尋找故事的線索和下一個關鍵人物。

 

隨著來到羅山的日子向後推移,我們卻漸漸發現社區原不是想像的樣貌。有次我們跟村長夫人素珍姊聊到我們想拍共同堅守有機的心情、想拍社區的凝聚力。但她笑:「我看是喝酒比較有凝聚力吧。」我們疑惑,故事的尾巴迅速在草叢裡隱沒。我們繼續在畫畫課裡尋找,想藉由和孩子們一同創作社區牆面刺激他們去思考羅山的美。面對我們滔滔說著我們在羅山看到的美,孩子們只是睜大眼看著我們,一片沉默。在與其他居民聊天的過程中,也發現一些以為極度明亮的事情,因所處的立場不同,在另一個社區居民眼裡卻可能只是一個華而不實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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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們一次次在房間裡修改故事走向,兩人都陷入拍攝理想與人情拉鋸的焦躁。我們的意見也開始分歧,我認為一個社區發展的想法或許還未臻至完美,但我仍想拍正在為這個改變付出的人們的熱情;佩萱則說,如果只拍理想層面,會不會有些不負責任?有好一陣子,我們不斷辯論、大改拍攝方向、重新佈局故事線、砍掉再建立每個人物故事間的連結。我們都在對方眼裡看見疲憊,和她眼裡自己軟弱的倒影。「紀錄片總是脫稿演出,就把它當成一份禮物吧。」翻閱手機記事本的時候,看到賀照緹導演在行前訓練時說的話,想起那時候被這樣對生命的寬容感動。最後我們都放下堅持,在最後一個禮拜終於找到了我們都想拍的故事──羅山人對這片土地的的情感,這是我們在羅山的居民身上看到的:因為踏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愛的人,所以對土地有了深刻的情感,這是對家鄉的戀慕。

 

最後一個禮拜,我們與時間賽跑,清晨以屋簷的陰影為日晷,在清坑的牆面畫我們眼裡的羅山;日頭直射,我們收拾油漆騎下山去採訪;晚上則檢查白天拍的片段。充實的日子過得飛快,時間推移到原定的最後一天,在太陽下山前,終於完成清坑的牆面,但仍覺得畫面很空,與我們要呈現的羅山歡樂的氣氛還有段距離。我們騎下山去赴大哥大姐為我們餞別的大餐,但整段路,甚至與大家吃飯聊天的過程中,我都在想要去改火車票,只為了使清坑的牆面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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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我和佩萱各自沉默的收拾行李,「我們不要去畫了好不好?」佩萱突然說,我摺衣服的手在空中定格。她繼續說:「我們用改車票後多出來的時間去找大家拍照。」我仍背對著她,心裡好多想法在拉扯。我真的想好好跟一直那麼照顧我們的羅山村民們說再見,但畫畫這件事,已經可以說是構成很大一塊自我價值,甚至是我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後我問自己: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看見生活的另一面,為了來接觸不一樣的人嗎?畫牆的意義到底是甚麼?如果是為了成就一幅精緻的壁畫,那我其實還在原地,從沒踏出原本的生活圈。我永遠記得最後做了這個決定,放下自己的執念,隔天清晨一家家的找羅山可愛的人們合照並道別。

 

是羅山豐美而巨大的人情味把我從自我完成的執念中拉出來。也感謝在旅程中,與我同行的夥伴,謝謝佩萱讓我看見我的盲點。我們終究必須走回原來生活的軌道,但我慶幸自己最後選擇了讓關係走在事情之前。

作者小檔案

鄭惠文
高雄醫學大學

就讀高雄醫學大學牙醫系三年級。熱愛服裝、繪畫、平面設計、攝影等藝術。從小到大都是個別人覺得腦子裡怎麼會有這些讓人眉毛飛到髮際的想法的怪女生(連爸媽都覺得我是一顆怪蛋),但有一天因為耶穌的愛知道自己不是奇怪而是「獨特」。於是想跟耶穌一起走出城市去旅行,用祂愛我的方式去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