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屏東隘寮課輔班 - 洪啟翔
我們的蹲點真的是點滴故事,因為在屏東的這段期間有一半的日子是在下雨的,而且還不是細細的小雨,而是如傾洩一般的滂沱大雨。有一日我們趁著陰天趕快帶著機器想出去拍點東西,想不到走沒多遠又開始下起大雨,躲在橋下的我們看著湍急的河流,也只能拍下這樣令人沮喪的畫面。有時我望著在雨中緩緩爬行的大蝸牛,雖然大雨令人感到喪氣不過看著他安步當車地緩緩前進竟也得到一種安慰。
我沒有享受到熱死人不償命的熾熱艷陽,也沒有喝到半滴椰子水,這和我想像中的屏東可說是大異其趣。可不是嗎?我們都以這樣自以為是的想像過生活,生活在一個侷促的城市,習慣以這樣的眼光看待生活,以為世界就是如此了。我想這個世界上我們不知道的、不懂的、不能理解的事還是很多吧!但是還有許多事是我們以為我們知道、我們以為我們懂的、我們以為我們理解的。有人說唯有不斷地了解世界才能了解自己,這就是為什麼旅行是一個被推崇的事,孔子說的「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是不是也有這個涵義呢?
賴老師帶我們去三地門鄉的「原住民文化園區」參觀,他以自身原住民的身份以及部落的生活經驗,向我們介紹原住民的文化。雖然原住民文化園區似乎保存了傳統的生活面貌,但是賴老師卻說他其實不太喜歡這個園區,他認為那裡太商業化了、太像遊樂區、太現代化了,失去了原住民生活的原汁原味。幾天之後,陳老師介紹一個來自佳暮村的杜阿姨給我們認識,他是佳暮村關懷協會的理事長,她帶了水煮芋頭和烤秋刀魚給我們吃,我從廚房拿筷子出來,杜阿姨卻說;「拿筷子幹什麼?直接用手吃就好了啦!我們都是吃這個長大的喔!」聽杜阿姨這麼說,我們決定入境隨俗徒手吃芋頭配烤秋刀魚(這真的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烤秋刀魚)。我們和杜阿姨聊了許多佳暮部落在八八風災經歷過的事,也聊了許多原住民的事。在我們的要求下,杜阿姨清唱了兩首原住民的傳統歌曲,當時除了為杜阿姨的歌喉所感動之外,還有一股熟悉感,後來在電腦的音樂庫裡找到一張原住民專輯,原來這兩首歌我真的以前就聽過了。只是聽過杜阿姨的現場清唱後,專輯錄音的版本就令我覺得很可怕,因為配上現代化的編曲與管弦樂的伴奏,反而失去了原汁原味,連動人程度都被大打折扣了。或許賴老師說的原住民文化園區給他的感覺,就是類似這種感覺吧。
現在有原住民電視台和客家電視台。就我對客家電視台的觀察,雖然都是客語節目,不過客家電視台的那種客家話卻有一種太過咬文嚼字、太過文雅的感覺,反而失去了親切感與本土味,感覺很不貼近生活。那原住民電視台呢?是不是原民台也給原住民這樣的感覺呢?雖然原民台極力地為原住民發聲,使普羅大眾更了解原住民文化與原住民生活議題,但我們接收到的訊息是不是夠真實、直接呢?文化不應該是放在博物館櫥窗裡的展示品,也不是圖書館裡書架上的文獻資料,更不該是光碟裡的影音紀錄。文化應該是內化於心的生活方式、態度與待人處世的準則。文化不僅僅存在於建築、服飾、語言、祭典儀式與樂舞等等的外在形式,更留存於內在的思想,世世代代被傳承的道理。文化寧可在鄉野的泥土地上奔馳,也不願被妥善保存在溫度、濕度與光線都被良好控制的展示箱裡。
有一天,小朋友帶我們到附近的北葉國小玩。北葉國小在半山腰上,雖然要爬上去得花一番功夫(北葉國小的小朋友腳力一定很好,每天上課都要爬這樣的坡),不過卻非常值得,因為從學校往山下望視野非常好。這個學校占地面積比隘寮國小大一點,建築也比較新;然而,校園內卻有不少原住民風格的裝飾。我注意到貼在樓梯的單字卡是國語、英文、魯凱族語和排灣族語四種語言並列的,因為北葉國小有魯凱族也有排灣族的小朋友。或許,同時肩負著傳承文化的使命與趕上社會腳步的任務的原住民孩子,壓力不會比一般漢人孩子小。高中時,我的學校有一些泰雅族的同學,看著他們在念國文課的唐詩宋詞、論語孟子,我心裡總是想著:「不知道這些原住民同學是用什麼態度面對這樣的課程呢?這不是他們自身的傳統文化啊!」甚至是我自己,雖然我有著漢人的血統,但也是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啊!這樣的「中國」文化和我是否有著這麼重要的關聯?「主流文化」是否可以這樣被塑造成「單一文化」呢?其實台灣是個有多元文化的島嶼,,我們也該為此感到驕傲。
我該慶幸當初下定決心要爭取機會參加蹲點這個活動。我們在觀察,同時也被觀察,我們為生命增添回憶同時也把以前的回憶召喚出來再次品味。不知道小朋友們懂不懂「一期一會」的意思,但我很珍視這個絕無僅有的暑假。
我無法忘記的,是自強號從台北駛向屏東的路上,車窗外景色的轉移變換。我無法忘記的,是出屏東車站後就聞到檳榔樹散發出來的香氣。我無法忘記的,是那條開往隘寮的筆直公路,巍巍的山脈在眼前宏偉的開展。我無法忘記的,是陳老師對每個小朋友的用心、愛心與耐心。我無法忘記的,是賴老師豪邁爽朗的性格。我無法忘記的,是小朋友們一雙雙好奇無畏的大眼睛。我無法忘記的,是這趟旅程中的每分每秒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