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故事:南投森林紅茶 - 林庭瑀
「欸妳之前來的時候比較胖,現在比較瘦了啦,妳媽媽會不會怪我啊?」在蹲點最後幾天,葉大嫂有點擔心的對我說。
「不過這樣也比較好啦,比較瘦比較好看啦!」
該怎麼說呢,這裏的人很直接,他們或許沒有讀過很多書,寫字時需要一筆一劃慢慢描寫;長時間的茶園工作把指甲弄的黑黑的,臉上的紋路很深;工作時把全身包起來,汗珠從額頭滑落到下巴,溼了又乾乾了又濕。
我覺得他們很粗糙,看到他們時總是想到很寬很寬的樹,要好幾個人的手牽起才圍繞得起的那種,用手觸摸粗粗的樹皮的時候,會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他們也讓我覺得自己很粗糙,在他們面前我覺得自己懂得好少;他們不會像最近生活中遇到的長輩一樣,告訴著我以後該走什麼路、工作怎麼選擇,提供畢業之後該不該繼續讀書的建議。他們會教我炒蒜頭時連皮下去炒比較香,辣椒怎麼處理比較好保存,要怎麼和動物溝通才不會讓牠們毀了辛苦種下的作物。
我覺得我們說的是不同的語言,但這一點也沒有不好。
大雁村有一座金龍山,是一個看日出的景點。
天還沒亮的時候騎車上山有點可怕。山中時常起霧,車燈照去,一團團白霧就這樣迎面飄來,感受著山裡的夜晚,載著器材,小心地騎、慢慢地騎,經過了許多轉角後終於到了看日出的平台。
如果前一晚濕氣比較重,早晨從山頭看下去時,雲海會覆蓋整座山;隨著太陽的升起,慢慢的可以從雲霧之中看見魚池鄉的房屋們。那個時候我想著,小小的房子裡有小小的人正在沉睡著,好像一個虛擬世界的遊戲。
但我們遇到的又是這麼真實的人,而且內心非常溫柔。
看完日出的早上,我帶著器材回到茶廠,葉班長正在給植物澆水。一如往常的問候「吃飯了沒」後,我走進屋裏放東西,順便整理著剛剛拍攝的東西。
過一會後,班長拿著早餐過來坐在我的旁邊,吃著饅頭時塞給我兩個豆沙包。「妳不是說妳還沒有吃早餐嗎?把兩個都吃掉吧!」包子是剛剛用電鍋蒸的,配著放涼的紅茶,真的非常好吃。
在我們騎車摔倒的時候,葉班長也是拿著急救箱放在桌上,他看著電視,有時不發一語的轉過頭來看我們處理傷口。
而平常表情很嚴肅的葉班長,在對外人講到孫女蚊子的時候,語氣裡總是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茶廠偶而會接到客人打來訂購的電話,我們總是會搶著要幫葉大嫂寫宅配的單子。
「妳們這樣寫,暑假過後沒有人幫我寫怎麼辦啊?」
「有蚊子幫妳寫啊!」
「蚊子之後也要上學了啊!」
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接什麼話,有時候會覺得待在這邊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我們在蹲點期間也去過日月潭,看到日月潭當地的觀光盛況,不禁感到害怕。我覺得一部分的日月潭已經失去原本的文化,連風景都像是一種商品。如果這是觀光產業最終會達到的盡頭的話,很自私地希望森林紅茶能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就好。
葉大嫂會和蟲子、動物聊天,和牠們溝通要吃就吃一整排,叫牠們不要吃的亂七八糟都沒有辦法採收。夏天的時候,螞蟻也會出現在家中,這讓當地居民感到很困擾,聽大嫂說和螞蟻溝通也有用。
「那和蟑螂呢?」
「奇怪蟑螂好像比較講不聽捏!」大嫂非常認真地說道,我們都笑了。
他們的直接和單純反而有一種軟化的力量,好像我們透過這樣大聲講話,用丹田發出笑聲就真的可以把那些不愉快的心情徹底地忘記,眼睛看到的也只有人們可愛的地方。
可是他們不是神,過的生活不一定單純令人羨慕,當生計困頓時會感到絕望,家人間也會有爭吵和不愉悅,他們是普通人,只是個性剛毅,堅強得足夠坦然面對那些不順心的事情。
蹲點期間最常和我們相處的蚊子和宥綾姐是一對感情非常好的母女,離開的那天早上蚊子和宥綾姐還沒有來茶廠,原本覺得有點可惜,後來想著這應該也是一件好事吧;如果她們來的話,又會更捨不得離開了。
離開當天晚上接到宥綾姐的電話,問到今晚會不會更新網誌這個問題時,我矇混過去了。我覺得我沒有勇氣跟她講網誌會跟著我們的離開結束,在她說會等著我們寫新的文章時,我的心裡又有了一點罪惡感。
掛上電話後,我深深覺得自己好像把什麼東西留在那邊沒有帶回來,一直不斷地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