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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故事:花蓮靜浦部落 - 張巧瑩

在靜浦,天是遼闊的,海也是遼闊的。

 

人們亦如是,記憶亦如是。

 

協會

二十天來,協會是我們「上班」的地方,那裡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是我們這趟旅程裡最熟識也最不捨的人們。

 

在協會的日子裡,我聽過部落與協會的許多故事,略為了解了協會發展遊程的過去與現在。我漸漸地體會到,部落是協會的根,協會則是為部落繁衍的枝葉。在蹲點以前,對於部落發展觀光這件事,我一直抱持著質疑與不安。「觀光」在我眼裡曾是破壞與介入的同義詞,威脅著當地的傳統特色。但進入部落之後我才知道,比起觀光,「分享生活」可以更貼切的形容這群人在做的事情。協會的努力,是鄉土再生的希望,也可以是使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和平共處的力量。

 

到靜浦的第二天,我們旁聽了協會的青年會議,才了解協會的遊程,是少數能支撐青年們留在家中的產業。回鄉的青年們不必再離鄉背井在山脈另一端的都市求生,他們回歸部落,在最熟悉的家鄉陪伴親人也延續傳統。在後山的後山,沒有職場也沒有市場,只有屬於阿美族的漁場與獵場。這群人們用他們天生的熱情,將他們獨有的豐饒生活,分享給好奇的外地遊客。

 

二十天裡,我也見過許多協會裡的人眼裡熠熠的光芒。讓他們自信昂首的,除了阿美族豐饒的傳統文化之外,還有他們努力開拓的永續生機與傳承的文化結晶。

 

在這裡體會了二十天的美麗生活,我想謝謝他們,守護太陽部落的光亮。

 

豐年祭

 

從豐年祭前的準備到祭典結束,族人不時的以階級之名呼喚彼此、分配工作。為了迎接與祭拜祖靈,每個階級各司其職,齊心完成部落的大事。年輕階級順從長輩與耆老的教誨,學習各種部落的事務;年長階級樂於指導,用心地想把文化傳承給下一代。

 

「他是你一生的同學。」聽到祭典裡唯一一位美國裔的faki這樣說的當下,我真的被那種族人間的情感羈絆震撼到。沒想到世界上還存在著這樣的文化,教人團結、教人友愛。這裡的階級大多一起成長,彼此感情很好,會一起設計豐年祭的團服、一起參加體育競賽、一起開巴格浪(慶功宴)、一起開豐年祭的檢討會議⋯⋯

 

在迎靈族人們淋漓汗水反射的日出光芒裡,在報訊息部隊眼神中的鬥志與傲氣裡,在教堂十字架下迴盪的古調歌聲裡,在繁麗裝扮下女性族人歌舞整晚的韌性與活力裡,我看見原住民們對文化起源的認同,深邃卻充滿力量。在殺豬時年長階級的聲聲教誨裡,在膠筏與射箭比賽的激昂歡呼裡,在年輕階級對上的謙卑與服從裡,在青年之父扛起主掌責任的背影裡,傳承的美在這場祭典的所有人身上映射出最純淨、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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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靜浦人團結的背影裡,我看見的是對祖靈的虔誠、對文化的重視與對族人的友愛。在Cawi’,山海固然美麗,但更美的是這群愛山愛海也愛自身文化的阿美族人。在西部城鎮裡被資本與升學主義養大的我,被眼前的人事深深地感動。

 

我們曾經問過祭典時在一旁玩耍的孩子們,他們的家在哪?得到的回覆遍及台灣各地。這些來自各家各戶的孩子,有好多好多都不住在靜浦了,對他們而言,這裡是爸爸媽媽的家,卻不是他們的家。也許他們還小,還不懂什麼是傳承,但我依然由衷盼望,未來他們也能像他們的父母一般,為自己的文化感到驕傲。

 

送靈結束隔天的巴格浪,一邊吃著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生魚片,一邊聽著部落青年們談論回城市的時間,想到城市與部落的距離,味蕾的喜悅居然蓋不住內心的感傷。

 

原來,曲終人散,站在原地目送的感覺,是這樣⋯⋯

 

但大家都知道,彼此會再見的。

 

無聲裡相約再次沐浴在明年的日出下,因為他們,都是靜浦的孩子。

 

守護

豐年祭過後,時間好像慢了下來。除了整理豐年祭的影片、協助協會紀錄毛利人的聚會和重機遊客進場等等事務,我們幾乎成天在協會裡遊蕩穿梭,也度過許多躺在涼亭吹風看白雲的悠悠時光。在協會裡的我們和哥哥姊姊們持續相處,漸漸發現他們傲嬌表面下無害有趣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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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每天,我們旁觀著他們的日常。

 

看著車輛停靠在協會門口,看著刺陽下賣力導覽的黝黑背影,看著遊客和導覽員互動時擦出的喜悅火花,再看著車輛陸陸續續的駛離。偶爾,沒有客人,涼亭下便收集了他們各種奇形怪狀的睡姿。這裡像港口,收藏太多旅人的足跡。而最熟悉不變的身影便是協會的人們,他們大概是燈塔吧,同義詞是屹立不搖的守護⋯⋯

 

遊客不斷的駐足與離去後,始終留在原地付出的他們,是這二十天裡我們最珍貴的緣份。

 

阿勇哥

豐年祭後也因緣際會的跟著阿勇哥去了幾個景點,他簡直成了我們的導遊兼司機。只要他有空,就絕不吝於讓我們當他的乘客。不但帶我們去石梯坪、巴格浪船屋,還帶我們去參觀港口部落的豐年祭!我們終於有機會當一個遊客,見過港口部落與靜浦不同的服飾與稍有差異的舞步歌謠,體驗了情人之夜一齊歌舞的悸動與害臊。在珮棋罹患尋麻疹的時候,他和克強更二話不說的當起救護車司機,把我們載到二十公里外的豐濱醫院,看完診後更帶我們去March洞看海。

 

阿勇是個故事很多的人,我們總是很喜歡聽他分享年輕時與小時候的故事。每當他說起那些往事,就像把一段生命攤開成一段膠卷。聽著他的故事,我能在腦海裡清楚看見那些調皮的部落小孩容易爭執卻又彼此友好,看見他們在村長開的民宿主持客人的晚會活動,一起打鼓、彈吉他,看見一群人捕了海鮮便直接在海邊煮麥飯石火鍋開巴格浪⋯⋯在靜浦的故事,有海、有山、有藍天,在我腦海裡的那段膠卷,總是美得令人心羨。雖然如此,靜浦的自然美景當前,除了青春的回憶,我們也聽見阿勇今不如昔的喟嘆。在石梯坪時,他左指右指四周的景象,不過幾年,因觀光而被破壞的地方便不可勝數;March洞以前更沒有供觀光客用的木棧道,族人們都爬石頭到海邊開巴格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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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會把我的靈魂吸掉。」阿勇這樣告訴我們。因此他說的這些故事,像阿美族浪漫的口述傳統一樣,我們只能用心去記住了。

 

相處久了也會發現,看著樂於和美景合照的觀光客,靜浦的朋友們總是不以為然,一副「我家門口有什麼好拍照的」的模樣。從小依山傍海的生活,使他們有著自然樂天的胸懷,更自帶一股山海富足的傲氣。

 

「我們不去網美景點,這邊才是當地人會走的。」在石梯坪時,阿勇邊說著邊帶我們走過木棧道以外的石頭和草叢。

 

太陽的孩子

回想那些日子,也許記不清在哪個當下說了哪些話,但那些笑到岔氣、無法消停的氛圍卻令人無法忘懷。

 

也許是因為被美麗的山海與日照餵養,也許是因為自身文化的真摯與純粹,這裡的人們不管個性害羞或外向、話多或話少,相處間總有種遼闊、明亮的氣質,毫無矯飾的按照自己的本性處事,相處起來簡單、融洽又自由。

 

小時候常聽人說東部是「好山好水好無聊」,但來到這裡才發現,這裡的人們有多會過生活。大海是他們的冰箱,會在太陽出來之前到出海口捕撈、釣魚,或在傍晚時到河裡抓章魚、月光螺、螃蟹⋯⋯等海鮮,自給自足的大快朵頤;或是夜抓完直接在海岸煮起麥飯石火鍋,用最天然的方式開慶功宴。遊戲是他們的專長,他們會在下班之後聚在朋友家裡開趴、烤肉、吃晚餐,美食不但要配酒,更要配遊戲,不只比誰反應快,還要比誰反應大,不少人心裡都有個綜藝咖!童心未泯是他們的本色,在部落的活動中心,幾塊紙板和一顆紙球就能讓二十幾歲大哥哥和國小生們玩得不亦樂乎;青年會議的時候都不知道是開會開得多還是玩笑開得多;年輕階級聽話洗碗的同時,還能一邊拿起水管往身上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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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與海的交界,我看見太多寬闊的心靈,彼此包容與友愛彼此真實的樣貌。在這樣的遼闊下自由成長的他們,比誰都懂得快樂與愛人。

 

我想我從不會用「純樸」、「樸實」等等字眼形容這裡的種種,因為這裡不論是景色或是人們的心靈,都相對富足、豐饒太多了。這個靜浦的夏日,在我腦海的膠卷裡,有著各種自成一格的人們,他們閃閃發亮、各自美麗,和高掛的太陽一起,照耀這個遼闊的地方。

作者小檔案

張巧瑩
政治大學

土生土長的彰化小孩,怪癖是一尷尬就會講臺語,碰到影像會變成工作狂,碰到微積分變成金魚。最近常做的事是藉著一顆小石頭找到遼闊的自己,那顆小石頭來自靜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