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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點心得 - 花蓮靜浦部落 - 張巧瑩

告別〈壹

離開靜浦時,是一如往常風和日麗的早晨。但掛在我臉上的不再是因熬夜剪片而慵懶惺忪的雙眼,我不捨的環顧四周,眷戀的眼神緊緊凝視的不只是眼前的一草一木,更是二十天來的種種回憶。離別的腳步沈甸甸的,走到一號店對面的公車站,兩隻店狗像平常一樣尾隨著我們,我不禁好奇牠們是否知道,我們將要彼此道別。

 

在無邊無際的藍天白雲下,長虹橋依舊秀麗,秀姑巒溪依舊蜿蜒可愛,奚卜蘭島依舊依傍著太平洋的遼闊。往前望,路的那頭便是我們二十個早晨唯一的方向,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每個一起迎著日光與微風,踩著踏板使勁前進,在部落唯一一家早餐店外帶活力,然後雀躍的滑行下坡,一路和部落裡的朋友們道早安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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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初來乍到時,大家對來部落作客的大學生已經見怪不怪,看到我們便問是來做什麼作業的。一開始,我們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我們是志工?是協會的實習生?工讀生?怎麼說好像都不太準確。總之是來拍紀錄片,也是來體驗生活的。我們總是隨意駐足,開心地秀出我們剛學的族語「nga'ayho」(你好)去認識不同的長輩與朋友。後來只要走在路上,便常常會收穫親切的招呼,有時候是「nga'ayho」,有時候是「要去哪?」,伴隨的一定是溫暖的笑容。曾經和居民們一起圍成圈,大啖水煮玉米和芭蕉,也屢次被當孩子寵,收到部落阿姨的大串香蕉,抑或在大中午的艷陽下,被小吃店的老闆娘請吃涼拌竹筍和黃瓜。

 

明明只是路過,在都市裡可能只是不帶正眼的擦肩,在這裡卻是駐足、關心和給予。Amis的慷慨與溫暖讓緣份兩字在生命裡有了更深情的刻度,過去二十天中,我從沒想過不再路過的這一天,想到這,我們似乎還欠下了一大筆告別。

 

告別〈貳

跟拍豐年祭的過程裡,也很感謝許多親切的族人,讓兩個扛著單眼和腳架的女孩受到許多關心,讓我們從懵懂的觀望,逐漸的感受與融入。他們的每句問候、每個笑容,都是我們在異鄉最溫暖的收穫。

 

然而,除了拍攝之外,豐年祭還有個美好的小插曲——在祭典裡,我們遇到了許多天真可愛的小孩!敏銳的他們彷彿知道我們既不是族人,也不只是來觀光的。他們主動、好奇的探問我們的身份,甚至認為我們是明星!後來他們甚至對我們身上的相機與手機比對我們本身更感興趣,我們只得一邊工作、一邊安撫這些好奇又好動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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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來和這些孩子們有笑有鬧,又歡樂又無奈的時光,到真的離別的時候,全化為滿滿的不捨。孩子們問: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用一個大大的擁抱回覆他們。就算內心再想大聲的應允,依然不敢隨意給出承諾⋯⋯

 

豐年祭過後,祭典現場的熱鬧和歌舞都劃下了休止符,許多笑容和勞動的身影也漸漸淡出了部落。原以為告別是第二十天的事,沒想到,在豐年祭時就得先預習感傷了。

 

邂逅

二十天來,協會是我們工作的地方,那裡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是我們這趟旅程裡最熟識也最不捨的人們。

 

剛開始不免被熱情的玩笑驚嚇到⋯⋯記得剛來的時候,強強問要不要幫我們擦防曬,阿勇問我們要不要去跳水;我們被小底迪和阿輝「晚上不要亂出門,會很危險」的危言聳聽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大家圍圈吃瓜子時,一句「不要跟我裝客氣喔」,讓我甚至認為阿勇是兇巴巴怪叔叔。但相處久了就會漸漸了解,玩笑背後是直率與熱情,是毫不吝於開口的話匣子,迎接我們走進靜浦生活。

 

後來,我們亂槍打鳥的跟部落裡的人打招呼,外加豐年祭的時候假扮成記者擺出專業戰鬥攝影架勢,我們認識的人又更多了。我不曾忘記在某日娛靈前往太陽廣場時,那條每日必經的路上都是新朋友,不斷打招呼讓我們瞬間有種走星光大道的錯覺⋯⋯後來,我們也認識了幾個部落裡的小孩,認識了許多叔叔阿姨,還認識了與部落有很深緣分的台大志工學長(我們都叫他台大哥),更認識了一些豐年祭完還打算在部落裡待一陣子的朋友們⋯⋯回想起來才發現,在這個小小的地方,我們可也是邂逅了各種不同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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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跟靜浦的大家相處,聆聽那些我們未曾想像的童年,充滿著嘻笑胡鬧、跳水打架、被老師處罰的兒時靜浦,在我腦海裡生動上映。聽他們聊聊日常也好,最近看了什麼電影、打了什麼game、聽了什麼音樂⋯⋯跟他們相處太自在、太遼闊了,就算不說話,只坐在涼亭裡吹著風,還是覺得很愉快。況且,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命故事,我們曾數度被他們回到部落前的照片驚嚇,每個人都用我們完全想像不到的樣貌在都市生活!這群人的生命軌跡,很特別、也很難以想像。

 

不論是從青年們口中,還是豐年祭時頭目的訪問,都不難發現原住民到城市裡的職業結構,還是偏高勞力工作為大宗,讓我聯想到了常引發爭議的加分機制和偏鄉教育的推動,原來這些議題,用當地視角來了解會是這麼深刻⋯⋯回到城市後,經過那些不斷拆除與重建的建築,我總是不經意地凝視巨大影子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思考著渺小的人們被巨大社會位移的生命軌跡。

 

我曾以為是自己把單純樂天的部分靈魂留在了遠方的山海,沒想到卻也不經意帶回了許多深思和感觸。在這個廣闊的世界裡,人與人的相遇對生命產生的影響竟能如此深遠,這一切都深深驚喜了我。

 

能夠把我們的日常活在靜浦部落的節奏裡,是我過去從未想過的幸運。這二十天,很長卻也很短,長到讓我們得以記憶,短到使我們依依不捨。

 

初心

在報名蹲點活動之前,我一直都有進部落生活的嚮往,只是因為很多因素而一直沒有付諸實踐。我知道有各種關於原住民的議題跟聲音,卻因為與日常生活沒有太大關聯,而一直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這個族群之於我,一直是神秘、模糊的。因此填志願序的時候,我把前幾志願都給了東部部落,我想藉這個機會,到山的另一邊,真正的去了解這些一起在臺灣生活的朋友們。

 

習慣於西部城鎮與都市的一致與步調,到了部落之後,我發現那裡完全是我不曾想像過的另一個世界,用世外桃源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在那裡,時間像是慢了下來,消費文化也簡單了起來。最近的7-11要騎車十五公里,附近沒有手搖店,只有檳榔攤,年輕人口中的「東區」,竟然是部落裡唯一一家冰店和小吃店所在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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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問協會的朋友克強,從都市回來不會覺得不習慣嗎?他說他並不渴望便利商店裡千變萬化的品項啊,喜歡的口味再吃也只有特定幾種。他覺得部落裡的東西已經很夠生活了。生活久了就會發現,這裡的人們並不稀罕消費文化的誘惑,相對城市五光十色下的單調與快速,這裡的商品很少,心靈卻比誰都還要遼闊。他們比誰都願意去愛自己的故鄉、去灌溉傳統文化的根。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他們的純淨。

 

我從靜浦帶回了一顆小石頭。在回到城市之後,每當我汲汲營營的用力追尋,卻慌了腳步、方向混亂的時候,手握著它,我彷彿也得到了那裡遼闊的力量,告訴自己:不要怕,你會成為一個有根的人。

 

不知道這樣的眷戀,到底是把回憶放在心上重要的位置,還是把一部分的靈魂,留在那樣的純淨裡。不管怎樣,都是一種幸福吧⋯⋯

 

原本是想關心別人的,卻意外地從那裡帶回了太多能量。除了感謝和珍惜,這段緣份也使我開始主動去認識原住民的議題,發掘許多與原住民有深度連結的機構與媒體。其中我更驚喜的發現原民媒體Mata Taiwan的創辦人更是政大資管的學長!當我看見自己的所學原來可以和族群、公益這樣有意義的結合時,真的很感動!我想,這段大一暑假的緣分,會持續在我心中、在我的夢想、在我的未來裡發芽、茁壯。

 

反思

其實,我們到當地才很意外的發現,靜浦是個對外網路非常發達的部落。協會非常有能力的聯絡了東管處、雅比斯公司、原民台⋯⋯等等各種單位,在部落合作許多不同的事務。光是在部落的二十天裡,豐年祭有原民台的報導,還有原民台旅遊節目邀請強強拍攝捕撈。靜浦國小也在寒暑假時分別有世新、台大的學生駐點辦營隊。我們看見很多的機構,都在為原住民付出心血、創造改變。究竟我們兩個這二十天長住下來,能為部落帶來什麼不一樣的貢獻呢?這個問題也在二十天裡讓我們一邊體驗新生活,一邊不停的困惑著。

 

二十天來我們最擅長的,就是不斷的拍影片。我想我們所能留下最實質的,就是把這些最獨一無二的當下紀錄下來吧。

 

跟拍豐年祭是我此行最期待也最幸運的機會。整個過程中必須感謝協會的理事長和大哥哥們,總是告知我們祭典的流程,也時常提醒我們活動的開始。有部落朋友們的協助,全程跟拍的我們,學習到太多太多,也記錄下阿美族傳統裡珍貴的內涵。雖然如此,那幾天的行程太過緊湊,外加對祭典行程的未知,使得我們在跟拍的過程難免有些畫地自限,畫面也未臻完美。現在回想起來,若是當初再給自己和夥伴多幾回合的腦力激盪,多激發一些問題意識,是不是就能收錄更多素材,在紀錄片裡更深入的呈現觀點?在蹲點後的創作期,整理素材時總是充滿驚嚇和驚喜,驚喜於我們捕捉到的珍貴鏡頭,又對遺漏的畫面懊悔莫及,我深刻的體會了創作的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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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要服務他人之前,還是得加諸更多努力,在自身腦力激盪與思考過後,才能真的為他人帶來些什麼吧!雖然對自己為部落留下的還抱持著一點不滿意和遺憾,但我相信這次蹲點的意義,並不會只存在那二十天裡。靜浦的陽光和海浪,將會在未來的日子裡,伴著我長遠前進。

作者小檔案

張巧瑩
政治大學

土生土長的彰化小孩,怪癖是一尷尬就會講臺語,碰到影像會變成工作狂,碰到微積分變成金魚。最近常做的事是藉著一顆小石頭找到遼闊的自己,那顆小石頭來自靜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