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點心得 - 花蓮縣富里鄉吉拉米代部落文化產業協會 - 莊文源
《Magabahai》
故事的頭起自兩個人帶著諸多理想與計劃走進蹲點、走入吉拉米代部落,接著(例行性)發現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洋洋灑灑列下的待辦事項,在走進富里車站、搭上返往台北的火車上才發現其實沒有一樣完成。
收穫只潛藏在於每一段對話與每一張陌生轉趨熟悉的面孔。在這裡十多天的所見,究其實難以歸納與闡明,只好散亂地寫,寫在Cilamitay這碩大的樹根裡頭,我們是如何尋找、又是生長出自己的根。
路上的人少一些、日子走得更慢一些。為了表定上最初兩天所要見的長者,我們忐忑學了兩句問候的族語打了招呼,自此開啟在吉拉米代的慢生活。對於faki、fai來說我們都是忽然闖進日常生活的外來者,卻馬上能感受到熱情以待。
在文化健康站的兩天課程,看見劇場遊戲在長者的肢體間延展出不同於以往所見,他們的即興表演取材自生活所見的山林之間;在活動最後輪番上陣大展歌喉;他們以「老師」稱呼我們,而我們在彼此短暫接觸的幾個鐘頭裡頭與以後,似乎就被這樣的代稱緊緊地維繫起來。
「hamen katawaleng kakuhao.」(請你不要忘記我)
這是吉拉米代的第一個意料之外。
蹲點期間我們少有機會放下相機,一方面為了記錄、每天反覆挑圖、修圖、寫日誌,怎麼在千百張照片裡頭做出取捨,僅僅挑出個位數的照片用來框架出每一天、每一個經驗之中我們所見的吉拉米代,這是一個折騰人的地方。而另外一層面是,如果沒有拿著相機記錄,很多時候並不能說服自己為什麼可以站在這裡見證這些風景、受到大家熱情相待。
我們因為蹲點才能走進吉拉米代,作為外來者(有時候進一步思考我們與觀光客之間的差異),其實這裡的眾人毫無義務做我們被攝者、不必向我們解釋這些傳統文化與價值觀、更甚成為我們故事裡頭的角色。但這樣過程卻是自然,我們跟在帶刀的哥哥們身後、站在眾人跳舞的圈外,我們向頭目與長者敬酒、聽耆老以族語交談而不解其中意思。這些新奇的體驗跟惴惴不安,終於還是變成我們在吉拉米代的日常、第二個意外。
能以字句鑄下,談及部落籌辦豐年祭與社會之中原先工作的衝突、寫往常被誤認的母系社會與母權社會,進而找到更恰當的母系繼嗣、狼煙與報訊的意義。這些日子裡頭,我們眼中所看見整個吉拉米代的不同年齡、各式各貌的人。第三個意外,幸運是在記錄的過程中能被族人看見;原先只留在親朋之間的反饋得以被更多人看見。族人開始轉發時常夾帶著自己的感想,沒有明確指涉對象,卻進一步讓我知道,這些所記錄的不會只是徒勞,如果能在這樣短短相處的時間裏頭,為他們帶來過去所不曾體驗與接觸,帶來鮮少處在可以交流與溝通的「被注視之外」。
於是文字紀錄所投射的對象也在過程中不斷地轉變,從自我的日記隨筆、對社區部落的感想、對社群軟體上部落青年、對臉書粉專裡長一輩的族人、最後是對於「吉拉米代」四個字而終又歸於我們自身。故事就像是一封手寫的書信,想要誠摯地以親手交給特定的對象。
這裡發生的故事、這些至關重要的事物,永遠都只能用自己的雙眼捕捉、親身參與。但凡動筆寫下的都是再製,我們所能提供的,一直都只是自行創作與剪裁的複製品。然而樂觀地換個角度而論,是先有了位處吉拉米代的真實感受,才能在後來紀錄的過程裡頭,更加縝密地刻劃與安排。
吉拉米代的故事確實與大多數受眾毫無關係,這一詞對於包含原先的我們在內的外人甚為陌生與抽象;但同時間魔幻也是在這些片刻發生,僅就文字與相片之中眾人陌生的面孔圍成同心的圈,就能輕易地與這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產生再緊密不過的情感連結。
意外也是在今年的夏天往山裡跑,跑進Cilamitay。我們在碩大的樹根裡頭找,找吉拉米代文化的根柢、他們的身影、他們的歌聲與步伐。我們同時也在找,找自己能夠留在這裡的根。
「Magabahai」,意為一切美好事物的總和。
我想要輕輕地、由衷地把它送還給吉拉米代;往山裡跑之後,也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了那個故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