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旅途中讓我覺得有感觸的是張麟華大哥的故事。我們第一次和大哥見面是由雙燕姐在去參觀休閒弄業園區介紹的，那時候雙燕姐對我們說:「張大哥是很有料的人喔！你們可以問一下大哥他明天有沒有空可以訪問他喔！」，在雙燕姐的推薦下我們隔天便去採訪了張大哥。

在炎炎夏日中，我們兩個夥伴和大哥坐在張大哥家的前走廊中，涼風輕拂、後頭窯烤爐中的爐火逼逼波波的響著，明明是早上卻有著一種晚上圍在爐火邊說故事的錯覺。大哥在楊梅當地除了有經營一間窯烤麵包之外也有經營著一間農園，農園中除了有種小白菜、茄子等蔬菜之外也種著百香果、火龍果。大哥在退休前並不是從事農業而是在工廠工作的，在退休回到楊梅之後大哥的父親和他說:「你看對面那些山頭都被企業買走了，我們家有祖上傳下來的地，為什麼不要好好利用呢?」，就是這句話讓大哥重回農地中。

對大哥來說農地並不僅僅是祖上流傳下來的土地而已，對他來說農地也是他小時候的記憶。他依然記得初秋時芭樂樹上一結果他就會呼朋引伴大家一起去摘採芭樂，然後坐在樹下吃著。大哥眼神發光的描述著他如何摘芭樂，窗外的涼風吹過、我們彷彿都回到那個玻璃般潔淨不帶有一絲雜質的時空中。在那個時空中農地是他童年的重心，累了就在樹下睡一覺、餓了就在旁邊的林子裡找樹果或其他東西吃，農地和周圍的樹叢林挾帶著他對世界最原始的想像。對他來說回到農地不僅是重新利用家裡的地，更是把他對農地未完的想像給補上。帶著現在60年後的自己回到同一個空間用身體探尋自己曾經的足跡、也在記憶的迷宮中找尋著過去的記憶，重新探索那個曾給他對世界無限寬廣想像的地方。

為了不破壞自己的生長之地，大哥選擇以有機農法和自然農法來耕作。雖然大哥參加了農會舉辦的有機農業課程但是那也僅僅是教授了基本觀念而已，後續的一切都仍然需要實驗。從大哥開始種植到現在他仍然在做著新嘗試，嘗試更換不同種的液態有機肥會對作物有什麼樣的影響、嘗試用燒過的稻梗灰去施肥、嘗試如何在獲取作物的同時讓對土地破壞減到最低。聽完這些辛苦之處，我們看著整田地的火龍果問著大哥這些火龍果一年大概賣多少錢?大哥笑著說:「你們猜啊?」我們一路從五十萬一路往下猜，四十萬、三十五萬、二十萬….大哥笑著說: 「這一片田地一年火龍果收成只能賣十萬，旁邊我拿來做實驗的稻梗灰價錢就已經超過這個價格了。」這句話在我心中真的很震撼，大哥剛剛才對我們說他在這片田上花費了多少心血:每天三不五時要來巡邏、有空的時間要上網找新資料研究新的農法、如果作物生病了要特地開車去向專家請教，結果辛苦整整一年收成的價錢甚至比肥料低?大哥一邊從頭頂的百香果藤架上隨手剝了一顆百香果吃，一邊說著:「我常說農業是一種零存整付的產業，錢花出去投資買材料時是一大筆一大筆花，但這些成本可能要花五年、十年才能慢慢的收回來。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年輕人都不從事農業的原因了，除了賺不到錢之外還有一開始所需要的成本額太大了，根本不會有年輕人有那麼多現金還要來從事農業。所有台灣的鄉村都有這個問題，這些一級產業都已經沒有年輕人要回來了。你看到的那些返鄉成功的例子都是家裡本身已經在經營農場、經營的還不錯，年輕人才回來接手帶入新觀念，要說年輕人從無到有自己打造出一個新農田，很難啦！」

我們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我們眼前看到的這些農田是靠著他自己的退休金以及經營麵包店的所得來支撐下去的。他笑笑著說:「其實我種這個就是種興趣而已啦！那麼辛苦，很多菜依樣賣不掉啦！有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價值在哪裡，一來看到這個菜醜醜的、被蟲咬過還賣那麼貴，就開始嫌東嫌西了。所以我現在那個菜都放在那裏、你自己去看，愛買不買隨便你。看的出來的人我才賣他，我只賣給懂我蔬菜價值的人。」走廊前面一籃籃的木箱裝著各式各樣的水果:苦瓜、小白菜、茄子、火龍果，迎著光罩顯得更加鮮豔。大哥從籃子中隨手剝了一顆百香果給我們吃，滋味香甜帶著一點蜜香味同時又微酸、不死甜，真的很好吃。「如果有人要來跟我學這些技術，我會很開心。會完全的把技術都交給他」大哥這麼說著。「現在擔心的是年輕人，找不到年輕人回來。那現在年紀大的有一些又比較保守會怕失敗。我弄得要死今年沒有收入怎麼辦?我弄完我這片土地會怎樣? 」我覺得其實也不能去怪罪這些狀況，因為許多年輕人根本不了解農業、貿然投入風險太大；而許多老人家也是僅靠著這口田地所種出的作物過活。正是因為有張大哥這群前頭的開創者不停地去實驗、嘗試，他們慢慢地在自己的農田累積錯誤、不計較的付出帶動整個農業界的風潮。

在這次訪問前我們從來不知道原來台灣的農業是陷入這種狀況。腦袋中忽然想起伍佰唱的〝 東石〞裡面的歌詞:「哪會 攏無人 看來看去 攏無人 街仔路嘛 攏無人 戲棚跤嘛 攏無人 路遮大條 攏無人 路燈跤嘛 攏無人」初時聽到這首歌還不太相信，原來這一切唱的正是現在一級產業的現況。大哥說:「我常常講說我是藥引，是帶動的角色。」微風吹過前庭，大哥後面的牌子迎著風拍動，上面寫著「能看的破，才認得真」。大哥說:「你所有事情你不看破，你不會認得。也就是說你要了解的透徹你才會懂得一個東西。」或許是因為看透了台灣現在農業的問題，大哥才會義無反顧的投入去當領頭的人，希望透過自己的農田試驗證明使用這些對環境友善的方法也是能有好收成的。我們訪問完離去的時候腦子裡依然是〝 東石〞這首歌的旋律，大哥走到前庭外來送我們，一陣風吹過板子上那八個大字迎風擺動著:「能看的破，才認得真」。